第 168 章 诗万卷,酒千觞(十四)(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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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都噤若寒蝉。

卫瑾瑜忽又在此时开口,道:“下官违规进入密卷库不假,不过,密卷库进出记录,是要由司吏严格保密的,只有阁老与杨御史有资格查验,也不知许司书如何知晓?抑或说,许司书所谓证据从何处获得?”

这下换作跪在姚泰身边的司吏微微一颤。

因违规进入密卷库是重罪,私自透露密卷库进出记录亦是重罪,甚至某种程度上有泄密之嫌。

许劭皱眉,显然没料到卫瑾瑜就此发难,还未来得及反驳,就听卫瑾瑜抬高语调,接着道:“还有一件事,许司书有污蔑本官之嫌。”

“本官虽违规进入密卷库,但进出记录,全部让姚司吏详实记录在案,从未有过遮掩。”

“没错。”这回是姚泰接话,道:“卫御史无论何时进出密卷库,都命下官详实记录出入时间,阁老可查阅登记簿。”

许劭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杨清立刻吩咐人去取。

不多时,一本厚厚的册子便被呈上,杨清先翻阅了一遍,与顾凌洲道:“师父,与张司吏记录的时间完全一致。”

张司吏,即挨着姚司吏跪着的那名司吏,闻言,张司吏也露出些许不敢相信的神色。

显然,他没料到这二人做这种违规之事,还敢详实记录。

杨清低声道:“既然详实记录,就侧面证明卫瑾瑜行事坦荡,并无不轨之心,只是违背了院中规定而已。”

许劭愣住。

卫瑾瑜转头看他一眼,接着道:“许司书,你既然如此熟悉督查院规章,便应当清楚,私自将卷宗库内容泄露给督查院以外的人,该当何罪罢?”

这下,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许劭身上。

杨清皱眉问:“这是何意?”

要知道,督查院保管的,都是密封案卷,没有圣旨和顾凌洲这位阁老的许可,是绝不能外泄的。

许劭面上慌色一闪而过,接着咬牙问:“卫大人如此说,可有证据?您总不能仗着自己是阁老弟子,便如此污蔑下官吧?”

“那就要问许司书自己了。”

卫瑾瑜一扯唇角。

“这阵子我闲来无事,翻阅卷宗,无意中发现,有一桩涉及前朝宫廷的案卷细节,曾经在其他人献于阁老的一册书籍中出现过。而据我所知,这桩案子,因涉及皇族,是秘密结案,案卷并未对外公开,连结案词都前朝皇帝御笔朱批,其案卷卷宗一直封存在督查院中。可案卷其中一句批词,怎会那么凑巧,出现在今人所著书籍内。”

“自然,许司书可以说是凑巧,但这只是其中一例而已,许司书还要让我一一说出所有案例么?”

许劭面上血色褪尽,说不出话。

杨清也没有说话。

因卫瑾瑜虽然没有明说,但朝中搜集前朝律令,并引用前朝案例,汇集成册,献于顾凌洲的,只有兵部尚书苏文卿。

杨清对苏文卿印象一直不错,也一直很欣赏苏文卿利用闲暇时间翻阅各类前朝典籍、搜集前朝律令的这份恒心。然如果那本前朝律令集里真存在引用督查院卷宗的情况,就要另当别论了。

杨清不由看向顾凌洲。

因他知道,恩师也一直很看重那本前朝律令集,并因此对苏文卿很是青眼相加。

杨清又迟疑问:“那本前朝律令集,需要弟子取来,让人核验么?”

“不必了。”

顾凌洲语气果决。

“前朝律令遗失严重,能汇编成集,于本朝律令改革大有裨益,终究是利国利民之事。”

顾凌洲沉默良久,道:“卫瑾瑜,许劭,各停御史之职三月,罚俸一年。许劭,革去司书职务。”

许劭脸色大变,委顿于地。

卫瑾瑜神色始终平静。

顾凌洲抱恙在身,处理完这桩事,就回了顾府。

卫瑾瑜中午下值后,到顾府拜见。顾忠从府中出来,直接道:“阁老说,他无暇见公子,公子请回吧。”

卫瑾瑜神色如常送上带来的珍贵药材。

顾忠接过,叹道:“阁老说,他一点小病,用不着这些好物,以后,公子也不必再送了。”

卫瑾瑜没接话。

他心中明白,虽然明面上顾凌洲没有为难他,也没有揭穿他,甚至还与他维持着师徒名分,作为对他最后的庇护,但自从雍王在西京被俘,谢琅拥有了对抗朝廷的致命筹码,顾凌洲心中恐怕已经对他失望愤怒至极,才一而再再而三将他拒之门外,不再私下里见他。

卫瑾瑜只是问顾忠:“我到底还是顾氏子弟,应该还有资格进入顾府罢?”

顾忠不明这话何意。

卫瑾瑜道:“这白参炖法有些复杂,我想亲自动手,给师父煎成药汤,阿翁可否行个方便?”

顾忠有些意外。

斟酌片刻,道:“自然可以。”

“说来也怪,阁老一向身体康健,这回也不知怎的,一场风寒,久久未愈,这两日还犯了眼疾。”

“眼疾?”

“是,阁老以前在战场上伤过眼,落下一些旧疾,但当时恢复的很好,这些年一直没有犯过,这回也不知怎么回事。”

卫瑾瑜心骤然一沉。

因他记得,上一世,顾凌洲就是突发眼疾,最后严重到无法视物,才不得不提前致仕,回江左养病。

卫瑾瑜沉吟须臾,问:“师父近来服用的汤药,都是何人所开?”

“是顾氏自己的府医。”

“除了府医所开汤

药,师父可服用过其他药物?”

“没有。”

卫瑾瑜若有所思,最终道:“能不能再劳烦阿翁一件事。”

“公子请讲。”

“我想看一看药方,还有,师父最近常接触的物品。”

顾忠何等敏锐,当即面色凝重拧起眉:“公子是怀疑……”

卫瑾瑜道:“只是以防万一,想看看。”

顾忠答应下来。

卫瑾瑜又道:“我来府里的事,还望阿翁替我保密,别让师父知道。”

顾忠点头。

忍不住叹道:“公子这又是何苦。”

卫瑾瑜平常一笑:“师父于我有庇护之恩,我只是想尽可能多为他做一些事。”

顾忠隐约觉得这话有些奇怪。

但因为挂念着顾凌洲病情,便没有多想。

之后几日,卫瑾瑜除了亲自盯着煎药,其他时间几乎都待在顾府藏书阁里看书。

随着谢琅在西京公然举起反旗,大渊各处又接连爆发了几波流民起义造反事件,一片动荡不安中,上京城迎来了继皇帝万寿之后的第二桩大事,明睿长公主忌辰。

这位长公主以巾帼不让须眉之姿,创立凤阁,重用寒门弟子,担任监国长公主期间,支持当时的寒门宰相陆允安推行了一系列利国利民的改革,曾让整个大渊气象一新,在百姓间声望很高。

虽然陆允安最终没能守住本心成了叛国逆贼,但经历过天盛元年到天盛八年那段时期的百姓都记得,那些改革曾如何遏制世家权力,改善百姓生活。这一切,都是长公主的功劳。

当今圣上,对这位同父异母的长姐感情很是深厚,每年长公主忌辰,天盛帝都会提前半月开始沐浴斋戒,表达对这位长姐的哀思。

某种程度来说,在与世家的对抗中,天盛帝能在民间赢得那么多的民心,除了世家作恶,更多的则是得益于这位长公主的声望。

今年大渊江山动荡,内忧外患不断,为了安抚涣散的民心,天盛帝提前一月就已经让礼部着手准备长公主祭礼,并允许百姓自发往长公主陵寝前献上民间祭品。

因而虽然距离长公主忌辰还有两日,街道上已经一片肃穆,上京亦不闻任何喧嚣靡靡之音。

许劭再一次来到了苏府门前。

他这阵子都在忙着四处奔走救人,救因为上书抨击卫氏而被卫氏清算的几名同乡学子。

这些学子被打成妖言惑君的逆党,在狱中受尽酷刑,奄奄一息。

许劭想尽办法,也只得到了几次去牢中探视的机会,每去一次,便绝望一次。

他只能来找苏文卿。

没办法,他们这一批学子,如今混得最好,最得赏识,官位最高的便是苏文卿。自然许劭也有顾虑,比如这批寒门学子中,曾有人在苏文卿重新获得卫悯赏识后,背地里对苏文卿出言不逊,说了许多难听话……

再比如,自从他因泄露卷宗库内容而被停职后,以前对他很照

顾的苏文卿,虽然表面上对他的态度没有太多改变,但许劭性格敏感,仍敏锐察觉出,苏府上下对自己的态度冷淡了许多。

换做以前,就算苏文卿不在府中,苏府仆从也不可能将他晾在大门口等。

因为这份周全,在看到对方为搜集前朝律令而苦恼时,他才留了个心眼,主动去卷宗库搜集了一些案例,告诉对方。

虽然此举违背规矩,但督查院卷宗库里堆积的卷宗说是浩繁如山亦不为过,大多数卷宗在结案之后便永远封存蒙尘,罕少有人再去翻看,何况是被丢弃在最偏僻角落里的前朝卷宗。

院中御史新案还忙不过来,谁会去理会前朝的案子。

许劭自以为万无一失,万万没料到,竟会被卫瑾瑜发现并当众戳破此事。

车轮辘辘声将许劭惊醒。

一辆装饰精致的马车从巷口驶进来,停在了苏府门口。

“文……苏大人。”

许劭疾步来到马车前,按着规矩,规规矩矩躬身行礼,唤道。

昔日是能坐在一起饮酒的同窗,今日地位却是天壤之别,上下尊卑分明。

何况还是低声下气求人的时候,姿态只能更谦卑。

一道笑声传来:“这不是出了名恃才傲物的许劭许司书么?如今这模样倒是少见。”

原来马车里还坐着另一个兵部官员。

许劭如被人迎面抽了一鞭子,等兵部官员先下来,苏文卿才披着件薄薄的披风,容色冷峻下了车。

许劭顾不得羞耻,维持着谦卑姿态,道:“苏大人,你救救刘寒之他们吧。”

“刘寒之?”

兵部官员听到这个名字,皱了下眉,先开口。

“我说许司书,你可真是会给苏大人惹麻烦,此前,你当初为了讨好苏大人,非要自告奋勇帮苏大人搜集案例,苏大人瞧在你辛苦的份上,好心用了,谁料你竟是从督查院卷宗库里私自抄录下来的,害得苏大人声誉受累,亲自到顾府向顾阁老请罪。幸好顾阁老洞察秋毫,并未因你的罪过误解苏大人,你不知感恩戴德,如今竟又让苏大人帮你搭救这些不识好歹的逆犯,你是疯了吗?若本官没记错,这刘寒之,才曾对苏大人口出不逊吧。”

许劭愤怒抬头。

他没料到,对方竟会如此解读这件事。

他当日向苏文卿泄露那些案例,的确是因为在督查院不受器重,意欲讨好对方,想往上升一升不假,可他不信,以苏文卿的才识,会完全发觉不了异常。许劭下意识想反驳,可细想之下,却发现自己竟反驳不了什么。

因从始至终,苏文卿的确没有主动开口让他帮忙。

“苏大人,刘寒之他们虽然口无遮拦了些,但罪不至死,求你看在昔日同窗的份上,救一救他们吧。”

许劭最终忍气吞声道。

苏文卿掸了掸袖口,终于开口:“他们因言犯事,自有国法律法论处,许司书,我掌兵部,而非督查院,你恐怕求错人了。”

语罢,苏文卿和那名兵部官员一道进了苏府,留许劭一人木然立在原地。

许劭失魂落魄走出巷口,就见一人素袍广袖,抱臂而立。

许劭脸色一变:“是你。”

卫瑾瑜一笑。

“都说许御史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平日都是拿鼻孔看人,在学子间人缘极差,没想到同窗落难,大家为求自保都是避之不及,只有你四处奔走救人,倒教人刮目相看。”

这个位置……自己方才的狼狈模样,恐怕已经被对方尽收眼底。许劭自嘲一笑,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手下败将的笑话,我没兴趣看。”

卫瑾瑜直接道:“我是想告诉你,想救人,只靠求人,是不管用的。”

许劭警惕问:“什么意思?”

“很简单的意思。”

少年郎素色广袖迎风鼓动,一字字,清晰道:“我们可以做交易的意思。”

“替我做一件事,我帮你救人。”

许劭惊疑不定望着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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