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一片死寂。
唯妇人泣血悲鸣般的喊冤声响彻天地。
站在城门楼上的百官心头几乎同时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虞庆之妻?!虞庆之妻不是已经死在督查院大狱里了么,怎会出现在此地?!”
终于有人发出惊天一问。
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议论声四起,站在七卿之列的户部尚书卫嵩盯着吴氏面孔,双目阴沉,不掩惊疑,卫悯已厉声道:“罪妇之言,如何能当得真,来人,将罪妇拿下!”
“且慢。”
工部尚书裴行简再度开口。
望着卫悯道:“首辅未免太着急了些!”
“这罪妇宁愿受杖击登闻鼓,也要面圣,说不准真有什么冤情在身呢,陛下既已驾临,这案子便理应归陛下审理,还轮不到首辅大人越俎代庖罢?”
“再说,谁不知道,那虞庆乃首辅大人一手提拔起来,当日户部粮仓一案,虞庆在狱中畏罪自杀,本就疑点重重,首辅大人如此急着处置吴氏,莫非是怕吴氏说出什么于首辅大人不利的话么?”
“本辅看真正着急的是你裴尚书。”
卫悯冷哼一声。
转身看向立在最前的天盛帝。
拱袖道:“这罪妇出现在此处,实在蹊跷,究竟如何处置,还请陛下裁夺。”
天盛帝沉默片刻,似乎很迟疑道:“这么多百姓在场,若直接将罪妇捉拿,恐怕不能服众,依朕看,不如给罪妇一个陈诉的机会,且看她到底想干什么,首辅意下如何?”
卫悯显然没料到皇帝会如此答,几l乎可查一皱眉,然当着百官的面,又不好直接驳皇帝面子,道:“陛下既已有主意,又何须过问老臣。”
卫嵩急得欲开口,被卫悯用眼神止住。
卫云缙与卫云昊亦站在后排,二人自然知道虞庆与卫氏的关系,见状,卫云缙不免面露担忧,卫云昊则轻哼一声。
不屑道:“一个罪妇而已,能成什么气候,大哥未免忧心太过了。”
卫悯看向下方,沉声道:“吴氏,虞庆之罪,证据确凿,板上钉钉,你若意图利用登闻鼓颠倒黑白,为罪臣狡辩脱罪,便是罪加一等,藐视天威,按照律法,要处以凌迟之刑,你可要想清楚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围观百姓听了这话,都不寒而栗。
有人面露同情,也有人在得知妇人身份后,面露痛恨。
只因去岁户部粮仓一案闹得轰轰烈烈,几l乎所有人都知道,是时任户部尚书虞庆利用职权之便,倒卖户部粮仓里的存粮近百万石,以致延庆府大灾,两万灾民饥肠辘辘,朝廷竟发不出赈灾粮,虞庆为了掩盖罪行,竟丧心病狂,在灾民用来汲水的井中投毒。这样罄竹难书的罪行,凌迟都难解恨,这妇人竟然还敢替虞庆喊冤,怎能不惹起民愤。
“民妇不悔。”
吴氏无视周围指点和议论,面不改色,坚定回了一句,将
供状举得更高,带着决然之色望向站在高处的皇帝。
“民妇之夫虞庆,的确犯下滔天罪孽不假,民妇今日过来,并非为他脱罪。”
天盛帝问:“既然如此,你今日又为何击登闻鼓,为其喊冤?”
吴氏咬牙道:“因亡夫虽有罪,但亦有冤,因户部粮仓一案,真正的主谋另有他人,民妇之夫,不过是个替死鬼而已。民妇今日过来,便是要揭发真正的主谋,为亡夫雪冤!”
此言一出,顿时激起人声沸然。
卫悯眉峰紧紧皱起,裴行简则问:“吴氏,你倒是说说,这真正的主谋,究竟是何人?”
吴氏双目若火盯向一处。
“是现任户部尚书——卫嵩!”
围观人群顿时哗然,官员们亦神色各异。
这一下,所有目光都落在卫嵩身上。
卫嵩目眦欲裂,怒指吴氏:“你这罪妇,血口喷人,竟敢污蔑本官,来人,还不将这满口胡言的疯妇拖下去乱棍打死!”
“住口!”
一声厉声呵斥,竟是卫悯。
卫悯面色平平看着吴氏,只一双苍眸透着一朝首辅的沉厉威严。
“吴氏,你指认卫嵩,证据何在?”
吴氏道:“民妇有账册为证。”
卫悯还未说话,卫嵩先道:“这绝不可能!”
卫悯用看蠢货的眼神看儿子一眼,继续问:“就算有所谓账册,虞庆已死,你如何证明,那账册出自虞庆之手,且与卫嵩有关?安知不是你为了替虞庆脱罪,伪造证据?”
吴氏道:“那本账册,就藏在户部衙署的尚书值房之中,民妇根本没有机会接触,何谈伪造,账册究竟是不是亡夫笔迹,让人一验便知。亡夫贩卖官粮,是为了替卫嵩敛财,卫嵩自以为逼死亡夫,他做下的事便无人知晓,殊不知亡夫早知自己会有兔死狗烹的一日,故而在每一次交易完成后,都会将具体交易明细记录下来,包括自己与卫嵩的分成。”
卫悯道:“即便如此,这也只是虞庆一面之词,他完全可以栽赃诬陷。”
吴氏苦笑。
“是啊,世家大族办事,何等缜密小心,岂会轻易留把柄与人。”
“但人可以说谎,银子上的官印总是骗不了人的,对吧,卫大人?”
卫嵩面色微微一变。
立刻有人问:“官印?脏银上怎会有官印?”
吴氏冷笑。
“因为户部粮仓里的那些粮食,并非卖给普通粮商,而是卖给边境官府,再由当地官府高价卖给外族人!”
“什么?!”
人群再度哗然。
连不少官员都面露惊愕。
谁能想到,前线将士辛苦奋战杀敌,为国守边,日日为军饷粮草发愁,而朝中的世家蛀虫,为了一己之私,竟将百姓辛苦缴纳的税粮,卖与敌军之手。
这与肆意屠戮大渊百姓的外族人有何分别?
一双双愤怒的眼
睛都射向卫嵩,卫嵩不知想到什么,仍维持着傲慢镇定之态,指着吴氏,厉声质问:“疯妇,你如此说有何证据?”()
“民妇自然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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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氏毫无惧色,道:“卫大人如此镇定,不过是因为每回分赃之前,你都会吩咐亡夫,先将官银熔掉,重铸为新银。卫大人每回收到的脏银底部都光洁无物,便以为那真的是新银,其实,那不过是亡夫让工匠填平了印记,加了一层底座,包装而成的‘新银’而已。据民妇所知,这些年卫嵩所敛之财,都藏在卫氏密道里的一座密库里,只要去掉底座,查一查那些银子底部有无印记,自可验证真伪。”
卫嵩终于变了脸,显然没料到虞庆竟还藏着这样一个后手。
浑身哆嗦片刻,他猛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一身雪白素服,站在文官之列的少年身上。
卫瑾瑜挑起唇角,冲他轻轻一笑,并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卫嵩泛起一阵恶寒,哆嗦得越发厉害。
正待说话,裴行简直接道:“陛下,吴氏所言,有理有据,不如着玄虎卫立刻去户部与卫氏搜查。”
“陛下!”
卫悯突然高声唤。
裴行简更大声:“怎么?首辅是怕了么?!”
卫悯深吸一口气,没有理会裴行简,而是深深望着皇帝,道:“此事关乎我卫氏清誉,且很可能是吴氏伪造,陛下若允了此事,便是不信老臣,不信卫氏了。”
“不错,首辅兢兢业业辅佐陛下,宵衣旰食,从不敢懈怠,陛下怎么能听信一个罪妇之言,怀疑首辅的忠心,臣以为,应当将罪妇拘入狱中严审,再由三司一道核查证据。”
刑部尚书龚珍出列道。
一名裴氏官员凉飕飕接话:“龚尚书这缓兵之计用得不错,这三司第一道,要先走刑部,这谁不知道,你龚珍是首辅的得意门生,罪妇真到了刑部,只怕能不能活到明日都两说,至于那些证据,恐怕也要‘不翼而飞’吧!”
“陛下。”
卫悯再度开口。
“先帝去时,握着老臣的手,让老臣帮陛下一道担起大渊的江山社稷,并明言,陛下若不慎被小人蛊惑,臣皆可直言纠正,陛下今日,难道要当着天下百姓的面险老臣于不仁不义么?”
皇帝手紧紧握着拦杆。
视线转落到另外两名次辅身上。
以垂询语气问:“二位阁老的意见呢?”
顾凌洲道:“臣素来主张秉公办案,罪妇所言若为真,自应即刻搜检证据。只是,已经死去的罪妇突然出现的此处,督查院有失职之责,按规矩,臣应回避。”
“韩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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