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宠一头雾水地回到主帅帐中,果然里面灯火通明,众将都围在卫辰吾案前,酒意上涌,吵吵嚷嚷:“简直是欺人太甚!区区一个阉人仗着宠爱,竟也敢在北陆军的头上撒野!他算什么东西!”
“咱们在边疆舍生忘死,他们躲在京城里安享太平,倒嫌起我们吃得多用得多了!”
“诸位,稍安勿躁,都冷静冷静。”卫辰吾被他们吵得头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毕竟是圣上钦差,你们在我面前抱怨两句就算了,可别当着人家的面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是一军之帅,此刻按说应当替钦差找补两句、抚慰人心,然而今夜这一出实在令他也无话可说,只得提醒他们谨言慎行。众将犹自不服,只是碍于卫辰吾的威严,也不敢闹得太大,各自忿忿散去。
方天宠却没有随着他们一起出去,卫辰吾等人都走干净了,才疲惫地向后一仰,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都安顿好了?”
方天宠道:“两位钦差都已经歇下了,末将安排两队亲兵紧盯着他们,若有异动,便来回报将军。”
卫辰吾点点头,不说话。方天宠想了想,还是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历来朝廷劳军,为的都是赐恩抚恤,鼓舞士气,怎么这一次不像是犒赏,反倒像是来结仇的?”
“你也看出来了?”卫辰吾示意他自己找个地方坐下,“你来北陆军多少年了?”
方天宠道:“六年了。”
“我在这已经十二年了。”卫辰吾说,“从陛下继位没多久起就一直在北疆,从小兵做到将军,再到大将军,看着北疆从混乱之地变成如今这个模样。早年间北域是大周的心腹之患,因此陛下对北陆军期许很高,朝廷诸公也都肯尽心,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北陆军的士兵和将帅来来去去,朝廷也换了一波人,北疆稳定了几年,朝廷再好吃好喝地供养这个庞然大物,就觉得不值得了。”
“其实定方关这场仗,朝廷并不太想闹得太大,冯林灭国、十六国内斗,和大周有什么关系?就算是侵扰了边境百姓,派些士兵过去保护一下不就好了,干什么非得以北疆之主自居,要插手他们之间的冲突?”
方天宠低声道:“可是任由忽思齐部作乱,一旦十六国都动荡起来,北域战火复燃,他们迟早要把手伸向北疆,我们会很麻烦。”
“正是这个道理。”卫辰吾道,“我在奏折里也是这么说的,只是陛下未必会往心里去,朝廷中能设身处地为北疆着想的大臣不多,兵部就更别提了,吴复庸早就想着裁减北陆军,巴不得北疆没仗可打,最终还是靠着贺相坚持,劝动了陛下,才得以出兵平乱。”
“朝廷不想打仗,也不想让军权分散得太久,陛下对我已经是格外宽容了。”他说,“其实早几年陛下就开始派宦官到各地监军,只不过给北陆军……或者说给我些面子,才一直没有往北陆军里塞人。然而经此一役,只怕终于促使陛下下定了决心,自孟随今日在酒宴上的言语,便能看出端倪。”
宦官监军,兵部裁减,中枢无人……最后失却圣心,下场必然是鸟尽弓藏。
方天宠张了张嘴,想安慰他一句,却不知该从何开口。卫辰吾慢慢地呼出一口浊气,仿佛借着倾吐缓和了心情,摆手道:“回去吧,早些休息。保护钦差这桩重任就交给你了,现在军中群情激愤,你要多留心,别让他们抓住把柄。”
方天宠嗓音干涩,哑声应道:“属下遵命。”
次日他陪同孟、李二人在军营内参观,忍受了孟随一路的挑剔卖弄,谨慎而顺从地应付他的各种无理要求,并且委婉地阻止了他试图查看军机秘密的行径。李屏南倒是很老实,而且由于他官品并不算高,还要反过来奉承着孟太监,这一天下来,除了孟随尚算过得舒心,其余两人简直是心力交瘁,甚至看对方都有了种惺惺相惜之感。
“内监就是这样的,在宫里给别人当奴婢,出来后就要加倍地折腾别人。”趁着独处的工夫,李屏南悄声对他道,“孟随在陛下面前很得宠,除了斗不过尚恒尚公公外,别的太监都不是他的对手,要不然陛下也不会把他派到北陆军来。”
方天宠漠然地道:“北境苦寒,又不是什么好地方,真得宠就不会往这里送了。”
李屏南笑道:“方副将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跟我装傻,你以为他只是来劳军的?”
方天宠反问道:“不是吗?”
“陛下钦封的随军观察使,调令不日便到,你们将军应当早有察觉,没告诉你么?”李屏南道,“所以你忍气吞声是对的,得罪了他,以后在军中的日子可不好过。”
方天宠思及昨晚卫辰吾的话,本来折腾了一天就心累,这下神情更加沉重,李屏南见状,淡淡一笑:“替你们将军发愁?”
方天宠瞥他一眼,没作声。李屏南转身顺手在栏杆上一抹,让他看自己指尖上的尘土:“北境苦寒,卫将军却在这里驻守了十几年,已经是为北境安宁鞠躬尽瘁了,有什么必要非得把一辈子都托付在此处?眼下陛下又有意制衡,将军若及早抽身退步,凭他的战功,在京中的日子会比这里好上百倍千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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