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夫妻的慷慨浪漫和那栋掩映在湘竹林中的小楼在a城上流交际圈中声名远扬,只是后来顾家夫妻久居国外,顾怀章成了南湖的主人,那栋楼除了定期的修缮打扫,就再也没有打开过了。
池鸦有些遗憾地从竹林上方露出的一角屋檐上收回目光。
顾家父母时期的这栋小楼,听起来真像一个艺术家的天堂。
可惜他没有缘分。
他转着轮椅沿着小路蜿蜒向前,去树林后的另一栋小楼,南湖的园艺师傅就住在那里。
这座庄园实在是太大了,住的人虽不少,却都很守规矩没事儿不会乱走动,因而往往一口气走出半里路都碰不上半个人影是很寻常的事。
轮椅缓缓碾过小路上整齐的青砖,池鸦抬手,接住一片旋转飘落的竹叶。
虽然这片庄园中种着数不清的草木,枝头有鸟雀在啼鸣,然而在他看来,这里还是一片寂寞的荒地,幽深而岑寂,像童话中那只狮子的庄园,被遗忘在没有生机的寒冬。
夏天就要来了,可没有鲜花和蝴蝶的夏天,又怎么能是真正的夏天呢?他想给这里都种满美丽的花,他想让这里活起来,想亲手一点一点地,把南湖打造成一个浪漫的梦境。
独属于夏天的梦境。
“——不可能!”老园丁随手丢开手里一把杂草,斩钉截铁,“大少爷怎么肯让人在南湖种花?这绝对不可能!!”
池鸦一愣,着急解释:“可、可他就是、准我种花了呀……让我来、请教您,还是顾、顾大哥提醒、我的呢!”
老园丁拍拍沾满泥土的手套,狐疑地望着他。
池鸦肯定地点头:“真的!”
“……可是这怎么可能……”老园丁喃喃,“怎么可能呢……”
池鸦一脸懵逼:“在南湖、种花……原、原来是、这么了不得的、事情吗……?”
“那你以为?”老园丁脱下手套,看了他一眼,问,“你知道南湖二十年前是什么样儿不?”
池鸦茫然摇头,老园丁哼笑一声,说:“难怪……”
“难怪、什么……?”
“二十年前的南湖,那可比现在美多了。”老园丁把手套丢到一边,随便在草坪上坐下来,从脏兮兮的工装裤兜里摸出一包烟,给池鸦递了递,“抽么?”
池鸦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把烟收回去:“算了,小孩子家家的抽什么烟。”
“……”池鸦哭笑不得,看他慢悠悠点上烟,就迫不及待地追问,“南湖、二十年前……有花吗?”
“何止有花!”老园丁呼出一口烟,微微浑浊的眼睛在淡青色烟雾里有些模糊不清,说,“——那时候的南湖,简直就是鲜花的天堂。”
池鸦微微睁大了眼睛,听他慢慢地讲:“顾太太喜欢花,顾先生就给她种了一整个庄园的花,大的小的,名贵的普通的,少说也有几百种,一年四季都有花开,前庭后院姹紫嫣红,南湖边上甚至还干脆弄了一整片花海……我还记得哪一回咱们a城那个电视台有个投资几个亿的电视剧,导演就是那个谁——”
他说了一个让池鸦当即倒吸一口凉气的大导名字,随即漫不经心继续道:“……想进来取几个景,台长亲自跟着,往这儿跑了起码二十回,好容易才说动顾先生松了口,让他们进来拍——后来那个剧你也知道,大家看了二十年,到现在都没腻……”
池鸦这阵子已经对这个世界有些了解了,老园丁说的这个电视剧他知道,在这儿的分量大概相当于他以前看过的《甄嬛传》,他也看完了,很牛逼的剧,里头几处花海的镜头简直惊艳极了。
原来那竟然就是在南湖拍的??
池鸦回忆起电视剧里那一大片临水的灿烈花海,满眼的向往和憧憬:“好、好浪漫……可为什么、现在的南、南湖,连一朵花都、没有了?”
老园丁表情沉下去,默不作声地吸了口烟。
池鸦有点紧张地望着他。
看老园丁这样的反应,当年一定是发生了很了不得的事情,南湖庄园才会从那个童话一般长满鲜花的世界,变成了如今这样单调而岑寂的模样儿。
有风吹过,头顶上树梢的枝叶簌簌作响,老园丁把这些树养得很好,几乎都没怎么掉叶子,池鸦抬头望了眼头顶茂密的树梢,闻见风里南湖清凉湿润的气息。
老园丁沉默了很久,才说:“南湖的花,是大少爷叫人拔的。”
池鸦心头倏地一跳。
“那时候,先生和太太刚刚带着二少爷走,那也是个春末夏初的时候,我记得院子里的蔷薇才结苞,那天早上我还准备把藕苗栽到南湖去,没想到大少爷就把我们叫去说,要把庄园里头的花全拔了。”
池鸦睁大眼睛:“没有人、反对吗?”
老园丁摇头:“不敢。”
“那、那真的全都、全都拔了?”
“拔了。”
池鸦怔然:“为什么啊……”
老园丁摇头叹息:“大少爷可怜……”
大少爷为什么可怜他没说,呼出一口烟,老园丁接着道:“于是当天就叫了车来,把园子里的花全推了,我还记得……满地的残枝败叶,一株好几万的牡丹花,花瓣全散了,就那样落在泥地里,随便叫人踩着走,我们好几个园丁,每天拔草除虫地侍弄照顾,跟养孩子似的,就眼睁睁看着,心如刀绞……”
池鸦想着那样的情景,眼圈儿已经微微红了。
“当时就有人受不了,立马就辞职要走,大少爷一言不发地站着,旁边老管家就拿着个账本给人算工资。”老园丁猛吸了几口烟,声音沙哑,“转天来了一场暴雨,院子里才被翻过的土是散的,被雨一泡全成了泥,烂糟糟的一直淌到路上去,那两天庄园里就跟末世了一样,毁完了,全毁完了。”
“……为什么啊,”池鸦理解不了,喃喃地问,“他为、为什么……”
老园丁说:“大少爷心里有恨。”
池鸦茫然地望着他:“是因为、因为父母带着、弟弟出国……?”
“比那个复杂多了。”老园丁偏头咳嗽了几声,不欲多言,“反正从那个时候起,南湖就没有花了,往后这二十年,南湖里除了大门口那儿的野蔷薇,再就没种过一朵花。”
池鸦没料到南湖不种花,竟然还掩着这样莫名沉重的旧事,他一时有点无措起来:“那、那大哥还、让我种荷花……”
“所以我刚刚为啥不信呢。”老园丁叹息一声,说,“不过想想,毕竟已经二十年过去了,大少爷也许真的释怀了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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