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忽然站了起来。
李靖说:“你可以不在乎李家满门,你自小便是随心所欲,恣意任性,我不能。”
“我有你母亲,有你两位兄长,还有世代镇守陈塘关的整个李家。”
“哪吒,这么多人背在身上,你走起来,真的那么轻松吗?”
哪吒并不在乎李靖的话,他眯起眼睛,问:“这些话,你跟杨婵说了?”
“我不必说,她和你一样任性、鲁莽,但有一点好,”李靖看着哪吒,说,“她有自知之明。”
哪吒最恨的就是杨婵不知何时生出来的自知之明!
他甩袖当即就要出门,李靖却喊住了他,他说:“你
可以不做殷商的臣子,但是你得做我李靖的儿子。”
哪吒停住脚步,转过头,冷声问道:“‘做你的儿子’?你不是一直压我一头做我的爹吗?”
“我何时没有认过这事了?”
李靖沉声问道:“是么?那你几时又像个儿子了?”
哪吒冷笑着反问:“你又几时像个父亲了?”
李靖脸色忽变。
哪吒捏住木门,转过身,说:“爹,做做样子就可以了,你我都明白,我们这父子缘分一开始就是孽缘,早该尽了。然而,你我命数只要一方不终,血脉亲缘就断不了。”
“所以,我乖乖地做我的儿子,我这一辈子表面功夫做到位,你这一辈子也别太为难我。”
“稀里糊涂的,你、我还有我娘,就可以把为人的这一辈子过完。”
哪吒想要稀里糊涂,李靖却不想,他偏要让哪吒明白何为父子君臣。
哪吒不愿听,他其实自杨婵走后,心神一直不定,随时处在发作的边缘,李靖喊他,他又一次停下,再一次回头时,他身边做景观用的巨石碎裂,尘土飞扬,灰尘和石粒落在池塘中,激起一池波澜,殃及水下池鱼。
李靖毫不犹豫地抽出剑,在仆从们的惊呼声中,劈开弥漫的烟尘,烟尘一被劈开就露出好大一片空地,那个地方是哪吒曾经呆过的地方。
而此时,他已消失了踪影。
李靖拔剑四顾,茫然地立在原地。
哪吒没有直接离开李府,他回了屋,随手就将满屋子东西都砸的一团糟,在噼里啪啦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个女子的惊呼声,哪吒冷眼一扫,抓住了躲在屋子里的侍女。
他一把捏住了侍女的喉咙,将她整个人抵在了墙上,她双脚离地,呼吸困难,不住地去抓哪吒的手。
哪吒上前一步,靠近她,问:“来我房间做什么?说!”
“...少...爷,我,我是来...给...”哪吒松开了些,侍女终于可以说的顺畅一些,她说,“当铺那边给府里送来了东西,说是少爷的,我刚巧路过,想着给您送来。”
哪吒微怔。
侍女被放开,掉到地上,她刚刚离死只差一线,死里逃生的她控制不住地落泪。
哪吒却在这时朝她伸出手,侍女后怕地抱住自己往后躲。
她是新来的,不懂李府的人为什么那么害怕刚刚回家的哪吒,但她现在懂了。
她哭着哀求道:“您别杀我,我家里还有阿弟,我若是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能照顾他了。”
哪吒的手滞在空中。
侍女见哪吒没有回应,怕他又下手,本想当即跑掉,但是她发现自己害怕的脚软,为了活命,她下意识双膝跪地,额头紧紧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
她说:“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吧。”
哪吒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个匍匐在地上的凡人,心里想,他在别人眼里便是这样的。
瞧瞧,他总是把事情变
得很糟糕。
他抬起头,望向外间,言简意赅地说:“拿来。”
“什么?”侍女吓得发懵,没意识到说什么,但下一秒又立即反应过来,她赶忙从怀里拿出一件鲛纱,双手捧到哪吒眼前。
这是一件蓝色鲛纱,暴露在阳光下流露出水一般盈盈的波光。
哪吒看着它发愣。
“......少爷。”侍女捧得手发酸了。
哪吒终于把鲛纱接了过去。
侍女如释重负,不消哪吒下令就悄悄退下了。
屋子里仅剩下哪吒一人。
看着这件衣服,哪吒混乱又暴躁的心神好像终于可以安定片刻。
他曾对太乙说:“除了杨婵,我都可以认命了。”
他什么都可以认。
除了杨婵。
除了她。
哪吒心中忽然又一次燃起了短暂消失的锐气,他径直往李府外走,却正巧和李夫人碰了个正着。
李夫人听说哪吒和李靖又起了矛盾赶忙来查看,见到哪吒,抓住他的肩膀,担忧地问怎么了。
哪吒不答,轻轻拉开李夫人的手,迫不及待地往府外走。
“哪吒,”李夫人看着哪吒的背影,有了不祥的预感,她问,“你要去哪?”
哪吒说:“不知道。”
李夫人一僵,紧接着又问:“你还回来了吗?”
哪吒说:“会回来的。”
“不,”李夫人说,“我是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如幼时那般真正回到我们身边呢?”
哪吒沉默片刻,终于对李夫人说了实话,他回:“当我被你们丢在荒山上时,我就再也不愿意找寻回家的路了。”
“娘,”哪吒说,“我如今种种,皆是为你。”
李夫人一愣。
哪吒不等李夫人再问出下一句,转头就离开了李府。
与父母的孽债了解不了,他其实去哪都是一样的,他无数次妥协、无数次尝试着顺从,都发现有些事真的不是愿意就可以,就能够的。
他根本就无法被规训。
他根本就做不到做个“好”儿子。
他走在人潮汹涌的陈塘关里,却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空空荡荡,他没有漫无目的地走,他直径出了陈塘关,然后依着杨婵所说的模糊的南方,一直走。
他要找到杨婵,如果她不愿意长期呆在一个地方,那他就带着她一起游走在这世间各处,只抽出人生的某一部分去应付父母的孽障,其余的,
就都是他和杨婵的。
他是这么想的,也打算这么做。
然而,一切在杨婵的意外出现被打乱了节奏。
杨婵不知道从哪里滚了一遭,滚了自己满身狼狈,她那一身让她开心地找不着北的漂亮衣服上此时全是泥。
她见到哪吒似乎也很意外,那双可爱的杏眼微微瞪大,将晚间折射在海浪上的红与金映入眼中,而在眼瞳里,除了光,
还有哪吒。
被大山隔断的短暂的海岸线上,此时也没有出航的渔家,只有他们两人。
哪吒先踏了一步,杨婵则先开口。
“哪吒,()”杨婵好像有点尴尬,她不住地缕头上乱糟糟的碎发,说,“我一个人走了一段,发现自己确实太无能了,这样的话,别说找到兄长了,可能我都走不出东海。?()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所以,我决定还是找你学了本事再走,啊,我最想学的是‘飞’,呼的一下来去自由,这样的话也不至于为了找个小孩子摔进山崖里。”她挠了挠头,道,“好吧,我在山崖里躺了一夜反思了一下,觉得做人还是不能太轻狂......”
说做人不能轻狂,她的话却还是很轻狂。
“我想着,修炼的话,三个月打基础够不够?其他的我可以自学。”
说着,她非常刻意地掩饰:“当然,我不是为了你才从山崖里爬出来回到这的,你千万不要误会了。”
“快要入冬了,等到春日到来,春雨惊蛰,万物复苏时,我便会离开,”她又一次强调,“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不会等你的。”
她看着哪吒,深吸一口气,又叹出,仿佛在哪吒不知道的时候,终于妥协了什么,又放下了什么。
她笑着说:“那么,老大还是师父,你选一个吧。”
“不管是什么,我都认了。”
然而,她没有等到哪吒选一个。
因为,哪吒大步向前,然后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他弯下腰,明明比杨婵高大许多,却像是将整个人都倚靠在杨婵身上,头埋在她变得乱糟糟的头发里,深吸一口气,错乱的五脏六腑终于归位。
杨婵迟疑地抬起手,毫无旖旎地拍了拍他的背,晃得手上的清心铃叮当作响。
远方,夕阳将落,浑圆的落日与浪荡又辽阔的大海相贴,大海承接天光,他们两人陡然间浸淫于温暖却苍凉的红色里。
一切的发生,正在这一线天光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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