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和玄女在外数月不归,昊天代领蚩尤之职离不开九黎。
他离不开就不准瑶姬离开,他向来是没有底线的,使尽了各种办法,强留了瑶姬,瑶姬被滞留九黎部落,成了他们中的一份子。
九黎一群大老粗,看惯了泼辣爽朗的女子,没见过瑶姬这款弱不禁风的,如临大敌,在路过她时无论男女都会屏着一口气,生怕把这瘦弱的小姑娘吹走了。
昊天得了瑶姬,就等于多得了一个医生外加一个外交大臣,迎来送往十分体贴,客人们都觉得如沐春风,跟九黎交往惯了的人都说九黎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了,昊天得意洋洋,满天下炫耀他意外找到的天仙儿,每天处理完繁忙的政务,就搬个小板凳,给每一个没听过他和瑶姬浪漫故事的外客讲故事听。
他死不要脸,九黎心照不宣,对他找来的天仙也十分满意。
瑶姬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一个两个都说自己有病,但都是转着眼睛,借病悄摸打听她和昊天进度条的。
瑶姬不好赶他们出去,但手上下药方越来越快,沉默地听着他们从瞎叨叨到图穷匕见,无情地邀请下一位病人。
九黎人身体强壮,真正能得病的人少得很,满屋子“病人”只有宵明这个孕妇真正够得上“病人”二字。
宵明拖着已经变大的肚子,豪爽地一把推开了扶她的丈夫,一屁股坐在铺好的榻上,看着瑶姬,想了半天,不敢说话,瑶姬拿着笔,抬头看向她,问:“您有哪里不舒服吗?”
“好好好,”宵明红着脸,没头没脑地说,“今天天气挺好的。”
瑶姬:“……您要是没事的话可以回去休息。”
那些病人们看到宵明屏着一口气,心都吊到嗓子眼了,她的小姐妹藏在门口,轻声催促道:“宵明,你磨蹭什么呢?”
宵明脸更红了,她低下头,摸着肚子,过了好久,憋出一句:“你看看我肚子是男是女。”
屋里传来一片嘘声,瑶姬拿着笔,抬头环视一圈,那些人立即闭嘴。
瑶姬放下笔,淡声道:“伯母,这不是病,我看不了。”
宵明尴尬地咳嗽,瑶姬又说:“您注意身体。”
“这个,那个,”宵明东看看西看看,怎么也不知道怎么委婉开场,最后一咬牙,一跺脚,说,“阿瑶啊,我其实就想问问你们俩的事。”
众人“嚯”的一声,小姐妹们给宵明比了个大拇指。
“那小子说你救了他一条命,他打算以身相许,”说着说着,宵明脸通红,骂道,“这臭不要脸的!”
“那您转告他,我不需要。”瑶姬淡定地收揽桌上的药材,说,“我是医者,四处救人,对他不过随手一救,若要每个被我救了性命的人都用这种方式报答我,我又会有多少个丈夫?”
宵明不尴尬了,她代表九黎人发言:“你放心,昊天一定是你救过的人里最好看的,你绝不吃亏。”
瑶姬:“……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宵明又说:“这小子不止长得好看(),还聪明?[()]?『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关键是被我们那群小姐妹一起养大的,特别会哄女人,你跟他在一起,肯定比跟外面那些臭男人待在一起好多了。”
“喂,宵明,你不能疼儿子把我们也骂进去了啊。”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们嚷嚷着不满。
宵明骄傲地昂着头,说:“那我儿子就是比你们好几万倍。”
“他长得像我,天赋像他叔叔,待人处事像他父亲,哪哪都好,是我们九黎最拿得出手的孩子。”
“行行行,就他厉害行了吧,别在那吹了,待会儿那小混蛋又要满部落招摇了。”
“我看昊天那自信过分的样子就是你惯的。”
瑶姬听着他们打闹,无奈地摇了摇头,宵明抓住她的手,说:“我们九黎不兴嫁娶,但你如果需要中原人那样的礼仪,我们也给你,我们九黎富有天下,只要你点头,什么都可以给的。”
说着,宵明从她丈夫手上拿过一个很大的包裹,打开包裹,亮出许许多多金叶子,灿烂得很,瑶姬一愣,赶忙收好,还给她,宵明疑惑地接过金子,说:“你不喜欢这个啊?”
“金子多俗!来来来,还得我们来。”
她的小姐妹们这时齐齐上前,拿出手里的宝物放到瑶姬面前供她挑选,瑶姬哭笑不得,她不好像对昊天一样对这些热情的长辈们,又哄又劝,把他们弄了出去。
但九黎人对待喜欢的人就会极其热情,除了族中事务之外,每天得闲都会缠着她,瑶姬躲也躲不过,走也走不了,而且,他们之外,昊天忙完事,一瞧见瑶姬,眼睛一亮,屁颠屁颠地就过来了,堵在她面前胡乱开屏。
不管瑶姬拒绝多少次,他都笑眯眯的,觉得瑶姬就是内敛矜持,像他长得这么好看,这么厉害,又这么威望的人,肯定有戏。
族人们暗地里笑昊天自信过头是有道理的,他确实太自信了。
浑身上下都是他可以炫耀的资本。
瑶姬看着他像只开了屏的花孔雀耍宝半天,终于忍不住笑了,昊天看她笑,愣了愣,说:“你……你笑了?”
瑶姬抿着唇,收敛了笑意,淡声问道:“所以呢?”
昊天捶手心,一锤定音:“你果然是喜欢我的。”
……所以说,这个结论到底哪里得出来的?
“我明天就去娶你吧。”
“不要。”
“哦,”昊天贴过来,眨巴着眼睛,认真地问,“那你娶我也行。”
“谁要娶一个男人?”
“我可不是一个普通男人。”
“对,”瑶姬打量着他,忍着笑,说,“你比普通男人会开屏。”
“什么开屏?”
瑶姬不理他了,往外走,昊天却非要知道,像只大鹅抻着脑袋,反复地问:“什么是开屏?”
瑶姬把他的头摁了回去,说:“你很烦。”
昊天回:“我不可能烦人,我母亲和阿姨们说了,我是天底下
() 最会讨小姑娘欢心的人。”
瑶姬:“你能讨小姑娘喜欢,但不能讨我的。”
“为什么?”
瑶姬昂首挺胸:“因为我不是小姑娘,我是个成熟的大人。”
昊天一脸疑惑,瑶姬停住脚步,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用着一张青涩稚嫩的脸蛋老成地说:“回去吧,我不喜欢小家伙。”
*
瑶姬被困九黎,在蚩尤终于回到九黎时得到了解决。
蚩尤送走了玄女,得知瑶姬被困多时,指了指不思悔改的昊天,对瑶姬表明了歉意,瑶姬摇了摇头。
蚩尤看着不服气的昊天,又看了看他身后一帮助他为虐的族人们头疼不已。
他借着下棋的名义,带着瑶姬一个人去了室内,摆出早就积灰的棋子,给了瑶姬棋篓。
瑶姬下了几手,惊讶地发现蚩尤一点也不会下,她拿着手里的白子,迟疑许久,小心翼翼地问:“您不会下棋吗?”
蚩尤抱歉地笑道:“是,一点也不会呢。”
他玩转着手里的棋子,那棋子从食指一路转到尾指然后又转了回来,看着积了灰的棋盘笑着说:“不过,我夫人下棋很厉害。”
“她不耐烦教我,你教我几手吧,”蚩尤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学会了以后也好陪她下棋,不至于让她一个人呆着。”
瑶姬看着他,缓缓低下了头,在静谧的室内应了声“好”。
蚩尤比瑶姬年长十来岁,跟她交流起来却异常轻松,不像跟晚辈说话,倒像是跟同辈说话,蚩尤不用像跟九黎那群没长脑子的死脑经说话一样头疼,心情十分放松。
瑶姬远比玄女耐心,在她的指导下,蚩尤总算摸了点棋艺的门道。
他们俩慢吞吞地下着棋,开始悠闲地聊天。
蚩尤说:“我听说你是炎帝的女儿,是我们的公主。”
“……我早已不是什么公主了,”瑶姬无奈地说,“您现在身份高贵,还请不要再这样称呼我。”
蚩尤了然:“是我疏忽了。”
蚩尤直奔正题:“昊天困了你数月,但我看你并没有特别抗拒,我来时,你还站在他身边呢。”
瑶姬一顿,听蚩尤说:“你喜欢他吧?”
“不算讨厌。”
蚩尤笑了一下,说:“你这点倒和我夫人很像,口是心非的。”
“不过,我夫人是因为立场问题不能承认,”他看向瑶姬,好奇地问,“你又是因为什么呢?”
“没有什么,只是单纯地不喜欢。”
“好吧。”蚩尤无奈地耸耸肩,“也轮不到我多管闲事,昊天这自信过头的样子也是该碰碰壁,吃吃亏,别像我一样,不管不顾地一路冲到底。”
瑶姬一愣,又听蚩尤说:“我没有想过要反天,我知道人间之大,尚且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一旦对上漫天的神魔,那就不知道下一秒会遇到什么。”
“这场战役我没有任何信心,完全是硬着头皮
打的。”
“我一边不甘愤怒,一边恐惧不安,这十年,我没有一天是睡得好的。”
“既然如此,那您为什么?”
“为什么挑起战役?”蚩尤眼中闪过冷光,说,“这场战役不是我挑起的。”
“人间事人间毕,我不知道为什么神仙们非要插手,我赢了就是赢了,硬要我跪下来对败者俯首称臣,是不可能的,”蚩尤淡道,“说起来,闹到这么大的战争,谁能想到我一开始的想法不过是‘我不服’这三个字罢了。”
“你说,反抗有错吗?”
瑶姬低下头,不知如何回答。
“即便这天勉强向我低头,我也知道,我没有到赢的地步。”
“这三界辽阔,天外还有天,人外还有人,总有人会打败我的,我的反抗,我的不甘或许就是一颗来自代表凡人反抗神明的流星,一闪而过。”蚩尤叹了口气,说,“待涿鹿之后,我坐上那个位子,后继无人,凡人被神仙支配的时代还是回到来的。”
“凡人太弱了,弱到连我这样不甘的心也成了不该拥有的野心。”
“你说,我这些想法是不是太悲观了?”蚩尤苦笑道,“只希望,涿鹿之后,人神联盟以后能创立不一样的三界,改变我这种太过悲观的想法。”
瑶姬听到“涿鹿”二字,手陷入装满棋子的棋篓中,紧紧抓住里面的白子。
“我夫人是上古时期的人,而我也会是过去的历史,但我们的战争已经打完了,不知道后来人到底会如何了……”
“大人。”瑶姬忽然抬头。
蚩尤思考被打断,疑惑地问:“怎么了?”
瑶姬踌躇很久,思考了很久,说:“我以前一直被当成一个疯子。”
蚩尤诧异,看了看瑶姬神思清明不像个疯子,瑶姬说:“是,其实我不是疯子。”
“我只不过知道一些大家来不及知道的事。”
“来不及知道的事?”
“是。”瑶姬颤抖着说,“我接下来说的话,您可能会觉得我是个疯子,但希望你相信我。”
蚩尤还是疑惑。
天上忽然闪过一道惊雷,似乎在警告她不该说出口的话语,瑶姬置若罔闻,满头大汗,喉咙发紧,也将那句话说了出声,她说:
涿鹿您别去了,您会死在那里。
蚩尤皱着眉,担忧地探过身,问:“你怎么了,怎么一直不说话。”
瑶姬像是当头被泼了一头冷水,冻在了原地。
她颤抖着去摸自己的喉咙,试探着出声,却发现自己彻底失声了。
她恐惧地捂住了自己嘴,听着雷声,望着远方的惊雷,脸色发白,无声地叫喊,她一把掀了棋局,棋盘上的棋子叮呤哐啷地掉到了地上,她也滚到了地上。
蚩尤大惊,连忙叫来了外面一直蹲守的昊天。
昊天闯进门来,看到瑶姬浑身都在发抖,连忙将她一把抱起,往她平日给人看诊的地方带,天上还在劈着
雷声,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自证瑶姬忽然异常的祸首。
瑶姬颤抖着、恐惧着,终于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当她再一次苏醒时,看到了守在一边,一脸担忧地昊天。
她看着昊天的那张脸,看着他那双纯澈的眼睛,就像是看到了碧蓝色的天,恐惧地从床上起来,一把推开了他。
“阿瑶!”昊天被推开却很开心,他笑着说,“你终于醒了!”
他走了过来,瑶姬惊恐地喊:“别过来!”
喊出声时,她立马捂住自己的嘴,流出泪来。
昊天惊慌地说:“你怎么哭了?”
瑶姬从床上下来,急匆匆地往外走,昊天连忙追上,眼见着她是往部落外走,立即将她一把拽了回来。
他弯下腰,伸出手,试图将她揽入怀中,温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瑶姬满脸惊恐,说:“别碰我!”
昊天的手僵在原地。
瑶姬掉头就走,昊天皱起眉,看着她的背影,喊:“回来!”
瑶姬根本不理她,她因为过度惊吓,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昊天见她越走越远,终于动怒,将她一把扯过来,瑶姬摔了个踉跄,竟直接跪坐到了肮脏的泥泞中。
昊天吓了一跳,想要将她拉起来,却被瑶姬甩开手,她愤怒地喊道:“不要再用你幼稚的喜欢堵死我的生路!”
“什么叫堵死你的生路?”
昊天皱着眉,猜测道:“是不是有人要害你的性命?”
瑶姬说:“是啊。”
“是谁?”昊天眯起眼睛,“我去杀了他。”
“你杀不了的。”
“我怎么就杀不了?”昊天说,“连天都被我打下来了,我又有什么杀不得的?”
瑶姬听到“天”这个字,又怒又惧,她说:“我不要再跟你有任何牵扯了。”
她推开他,从脏污的泥中站了起来,她战战兢兢地活了很多年,是真的想一直活下去,说她冷漠也好,自私也罢,什么烂词都可以往她头上堆。
因为,她就是糟糕透顶。
“昊天,”她看着昊天又一次伸过来的手,又一次甩开,风雨欲来,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喜欢你,也不会嫁给你。”
“我若爱人,只会爱我自己。”
她顶着昊天压抑着的怒意,拱手行礼,深深弯下腰来,说:“放我一条生路吧。”
*
盛大的婚宴还是在涿鹿举行了。
瑶姬回到族中后,就一直在屋子里一个人刻字。
她的手、手腕、胳膊,总之所有方便的地方都被她割出了许许多多的伤痕,她就着血,开始书写再也无法落到地上的历史。
“蚩尤兵败涿鹿”
每当她写完,这些字都会消失。
她不管留了再多血,写了多少字,也留不下来一点痕迹。
历史是无法被改变的。
而她这个被发现的“错误”如果再泄露天机(),很可能也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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