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至此以后就带上了沉重的锁链,成了战奴。
天庭虽然因为选玄女和神农的求情不杀他,但依旧十分忌惮他,而不只是天庭连人间诸多部落也忌惮、憎恨他。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令三界大乱,人们不敢去恨天上的神仙们,就去恨他们掀翻棋盘的同胞们,九黎承担了涿鹿所有的恶名,作为九黎的少君昊天首当其中。
神仙们折辱他,以此消解心底里的恐惧。
凡人们折辱他,以此来向天庭宣誓臣服。
涿鹿虽然已经结束,但鬼域却奇异的没有结束,杨婵的灵魂一路跟随着昊天,看着他被折辱的一路又一路,就连她这种曾经憎恨天帝的人,也不能忍受昊天所受到的侮辱。
她明明只是一只游魂,飘荡在已经过去的历史中,却义愤填膺,试图用自己虚无的身躯去把这些折辱昊天的人通通打倒。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爽朗开怀的少年郎带着锁链沉静地呆在监狱中的一隅,长发遮去了他脸上的表情,他任由人折辱他,不做任何反抗。
毕竟恨他的人太多了,一个个打过去,很烦。
他手上、脚上,甚至连脖子上都带着沉重的锁链,他们像惧怕蚩尤一样惧怕他,唯恐再控制不住他。
杨婵挡在他身前,看着那些以折辱他取乐的人,怒不可遏,然而,她骂出口的话,打出去的拳头全都是无用功,身后的昊天慢吞吞地爬起来,身上的锁链叮呤哐啷的乱响,杨婵看着他沉默到要把所有情绪都收敛进去的模样,眼眶一红,骂道:“你们以为他是谁啊。”
“他可是未来的天帝,”杨婵的灵魂虚虚地扶着昊天起来,她振振有词,“你们以后都会完蛋的。”
昊天只认输,不认罪。
不管战后,有多少次提审他,用了多少次酷刑,他都从未改口过。
当杨婵听到他带着满身锁链,沦落到泥里,依然十分淡然地面对上天诸神,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无罪,蚩尤无罪,九黎无罪,反抗无罪,自由无罪。”
他这样的态度让人十分恐惧,恨不得对他除之而后快,然而,偏偏在玄女的力保下,他和他背后反天的九黎硬是活了下来。
这样暗无天日的时光差不多过了几个月,炎帝奉命搜寻宝莲灯来渡化这十年战争亡灵们。
在炎帝的强烈要求下,已经沦为战奴的昊天被拖了出来参与了这次搜寻宝莲灯的任务。
昊天面无表情地拖着锁链,从北海已经废弃的监狱中走了出来,炎帝穿着厚厚的衣服等在漫天飞雪中,他说了很多,神仙们也说了很多,昊天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从头到尾都很沉默。
炎帝全程一直在观察他,昊天就算知道,也懒得管,他就是个打手,指哪打哪。
九黎曾经恐怖的战斗力用到这里倒是十分恰当。
杨婵跟着他们进入了钟山,看到了九苗的先祖,也看到了传说中的烛九阴。
她看到了少舸口
中曾经诉说的那一段故事,昊天作为一个凡人,比队伍里的神仙们还要厉害,他一人不管不顾地上前,在血肉化白骨,白骨生血肉的历程中拿出了宝莲灯,沉寂已久的圣物闪耀着彩色的光芒一出世就首先落在了这个差点毁天灭地的罪人手中。
他们在烛九阴的帮助下,带走了宝莲灯。
炎帝在队伍快要解散的时候,看着昊天被人拖着锁链带走,但他从始至终也没跟着别人的步调走,不管怎么拉扯,他都是那副慢吞吞,十分散漫的样子,炎帝看着他毫无波澜的眼睛,说了一句令在场众人都疑惑的话,他说:“她还活着,虽然一直不醒,但确实活着。”
“我会用宝莲灯救醒她。”
昊天忽然停住了脚步,在看管他的人的叫骂声重,转过身,看向炎帝,眼睛里终于有了波澜,炎帝看着他这个表现,心下一酸,上前几步,走向昊天,看着他说:“好好活着。”
昊天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暗光,他掩下眼帘,在沉寂许久后终于开口,许是很久没说过话了,他的声音十分沙哑,生涩,他道:“她好好活着,就可以了。”
“昊天……”
宵明说的不错,神农是个不分敌我,谁都救的大好人,在所有人都恨不得他去死的情况下,他竟然让他好好活着。
活着、活着、活着、好好活着。
这些话几乎成了诅咒,让他这只战场游荡的游魂,痛苦地残留在人间里。
昊天没再应声,他在旁人的呵斥声中,转过身,照常平淡地朝着自己毫无希望的人生里继续走。
因为“良好表现”,他之后被经常派出到各地充当战奴,四处征战,他总在最艰难、最偏远的地方作战,所以,明明瑶姬很早就苏醒,可关于她苏醒的消息,他是在五年后才真正听闻到耳朵里。
而与这个消息一起到来的是炎黄两帝,结盟联姻,作为炎帝唯一的女儿,瑶姬即将嫁给轩辕那个差点被他一刀斩了头的儿子。
他听着这迟来的消息,在战场的硝烟里,捡起一片叶子,学着瑶姬当年的样子吹奏记忆里从未模糊过的乐曲,不过,他在音律上天赋恍若涿鹿的天坑一般,一路是往地狱里走的。
难听极了。
昊天在苦寒的边塞,带着结了冰的锁链,坐在戈壁里,放下手里的叶子,这数年来,第一次被自己逗笑了。
杨婵陪在他身边,看到他这么多年终于蔓在脸上的笑意,嘲讽道:“喜欢的人都要嫁给别人了,有什么好笑的。”
说是这么说,但杨婵陪伴昊天很久了,知道昊天这个人天性残忍,心主杀戮,却又十分单纯,尤其是在感情上,炽热又纯粹,他贯彻了他说的“喜欢一个人就不能给她添麻烦”,现在听到瑶姬走上了她曾经向往的、平稳的人生轨道里,是真心为她高兴的。
杨婵双手抱胸,在昊天自以为孤寂的人生里一直陪着他,她骂道:“还说我是个小傻子,我看你是个大傻子差不多。”
仗照样打,日子照样过。
杨婵曾经试图离开过昊天身边,可一离开世界就会陷入漆黑之中,似乎,整个世界都是围绕着他转的。
杨婵疑惑过,涿鹿鬼域不可能只围着一个活人转,但是她也没办法出去,只能一直等着,她猜测这一切不只是涿鹿鬼域的事,在她进入涿鹿鬼域的同时,可能有人出手了,融合了涿鹿鬼域,让她看到了昊天过往的一切。
这个人当然不会是昊天。
这狗东西,每次见她都装神弄鬼,伪装身份,生怕她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呵呵,他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杨婵要是知道他的身份,不会跟他好好钓鱼,而是会想尽办法用渔线把他勒死。
在昊天四处征伐的日子里,三界慢慢走向了正轨,人们对他态度虽然依旧十分恶劣,但比起几年前那份不打死、不骂死他就不能效忠天庭的狗腿样还是好了很多。
至少,杨婵不会被气哭了。
某一天,神农来找他,他在众人不赞同的表情下屏退了众人,他们两人去了某处水流平缓的江水边。
这是时隔数年后,两个人第二次见面。
昊天不知道神农在这么多年后来还找自己做什么。
炎帝分给这个满身锁链的罪奴,分了个简陋的鱼竿,第一句话是:“会钓鱼吗?”
杨婵在一旁说:“他当然会。”
然而,昊天却摇了摇头。
杨婵恍然大悟,原来昊天那平和到不符合他画风的爱好是从神农这里传来的啊。
神农笑了笑,说:“那我教你吧,你看着我钓。”
昊天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一动不动。
两个人沉默许久,神农忽然开口,说:“我快死了。”
昊天顿了顿,看了他一眼。
神农十分淡然地说:“是,我用了宝莲灯,寿命被耗尽,所以快死了。”
“涿鹿的惨剧是由天庭一手造成的,这种事人间的许多人都心知肚明,却还尽力遮掩,我呢,也是遮掩的一份子,没办法,谁叫我们都只是无能为力的凡人呢?”
“我啊,不仅心知肚明,还得给他们收拾烂摊子,收拾到死呢。”
“不过,就算是我也有收拾不住的地方,”他顿了顿说,“涿鹿战场上死去的生灵根本无法渡化,那以后恐怕会成为三界一道越来越深的伤痕,直到打通人间和阴间为止。”
“这是天庭无法回避的罪。”
“您……”昊天终于开口了。
“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神农笑了笑,说,“我老了,眼睛虽然不太清楚,心却一清二楚。”
“而且,不但我清楚,轩辕也清楚得很,人间就是一个神仙的游戏,他作为被选中的人,作为既得利益者,即便心里不舒服,面上也不会说什么的。”
“人间被打的一塌糊涂,此前凡人革新的所有技术都得从头再来,我收拾几年的烂摊子就一了百了,轩辕这小子可得收拾一辈子的烂摊子呢。”
说到这,
他竟然乐了。
笑完,他又沉下脸来,说:“谁叫他把阿瑶关起来的。”
昊天脸色一变,问:“什么意思?”
“我与他联盟,他提出的联姻被阿瑶拒了,有心人把你们之前的事翻了出来,阿瑶跪在誓盟的大殿上被他们问罪,阿瑶为了大局,与姜姓、与我划清了界限,然后被关入了巫山。”
“这一关,可能就是一辈子了。”
昊天捏住拳头。
“她这些年一直在找你,给你写了很多信,但是你总是被天庭、被轩辕胡乱调派到各色战场上,每每寄过去的信都送不到你手里,我这次来找你,除了跟你说点话之外,也是来给阿瑶送信的。”
说着,他从怀里勾出一卷小小的绢布,送到昊天的手上,昊天不敢看,接过后,紧紧攥在手里,小心翼翼地藏在怀里。
“昊天,”神农说,“我教你修炼,助你长生吧。”
“眼前这个坎,你们过不了了,你只能等,只能熬,”神农淡道,“人活长点什么都会发生的,你和阿瑶无法相见的死局会逐渐打破,神仙支配凡人的日子也总会过去。”
“你和她,总会得获自由。”
昊天低下头,眼眶红了一圈,他问:“阿瑶一个人困在巫山,时间漫长,她该怎么办?”
“别担心,”神农笑着说,“我给她留了一样宝物。”
“什么?”
“宝莲灯。”
昊天一惊,抬起头,看着神农淡然从容的神情,道:“宝莲灯不是被您归还天庭了吗?”
“嗯,给了个假的。”
“没关系,”神农干了大坏事十分淡定,“宝莲灯本来就没几个人会用,它失踪了数万年,就算是天帝也不一定能分得清它的真身,再说了,都这么久了,我也没看他们发现过,只当没有人会用而已。”
“我有作为父亲的私心,也有作为凡人的私心。”
“这样的圣物我不想给天庭,我想留给凡人自己,不求别的,至少大灾难来临时,凡人可以自保吧?”
“昊天,反抗无错,那你觉得自保有错吗?”
“无错。”
“是的,无错。”神农叹道,“阿瑶那孩子心重,自我要求也太高,我劝不了她了,等到你们相见时,替我劝劝她吧。”
“好。”
炎帝欣慰地看了昊天一眼,然后拍了拍他的头,说:“宝莲灯是你舍命寻得的,是我们凡人的宝物,这东西我决不会交给天庭,我给了凡人,也给了阿瑶,昊天啊,”
他停顿半秒,笑着说:“就当是你没来得及下给她的聘礼吧。”
“你曾给了她那么多东西,她一个也不收,但这一个,她认认真真地收下了,她说,好好修炼,争取等到能见到你的那一天,希望你也愿意等她。”
昊天就在这时拆开了瑶姬给他的信,瑶姬知道他看不懂酸溜溜的情诗,写东西写的非常简单干脆,上面正是在回应他曾经问出来的话。
她写道:[喜欢你这句话(),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
昊天眼中落下热泪⒔()⒔[()]『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低下头,埋在这封用血写就的信上,他闭上眼,似乎就感受到了巫山的山与水,风与雨,以及瑶姬那张重新对他展露的笑脸。
*
神农死前最后给他们的礼物,让他们得以长生。
昊天的模样停留在了青年时,他依旧带着锁链四处征伐,可数十年里,总有机会途径巫山,每次经过巫山,他都会在呵斥声和咒骂声中停下来,落下一点他在各处荒凉的战场上精心挑选的礼物。
有北国的雪,夏日的蝉,春日的花,昆仑的玉……
而当他放下礼物的时候,山里被困的瑶姬也会响起那熟悉又悦耳的笛音来回应他。
这几百年艰难的时光里,他们便是在思念中渡过的。
因为有了牵挂,灰蒙蒙的天空里都能勉强射进一束光,让昊天得以栖息。
等到五百年时,人间又发生了一场异变,三皇五帝的时代彻底过去,人间进入混战之中,昊天再不被人间的政权看管,天庭成了唯一看管他的人。
昊天终于可以进入被封存五百年的巫山,见到了彻底无人看管的瑶姬。
她终于得获自由,站在了巫山的山口,等待着又一次到来的昊天。
相比上次诀别时,两人青涩的少年模样,此时的他们已经长成了青年。
瑶姬穿着一身白金相间的衣袍,发间簪着桃花样的金簪,在滔滔的长江边,吹奏者数百年也不改变的乐曲,当她看到途径的昊天时,笑着放下了笛子。
昊天愣在原地,直到瑶姬呼唤他的名字。
看管他的人越来越少,遗留也只有一些倒霉的小神仙跟着他了,涿鹿的阴云在人间翻过一篇,九黎的恐怖传说在仙界却依旧传唱,经历过战争的神仙们就算了,像他这种刚刚上任的小神仙,简直怕死这尊杀神了。
幸好,他一路都很配合,让去哪,就去哪,让杀谁,就杀谁,但现在这尊杀神不动了。
小神仙头皮都快挠破了,见巫山那位被关了数百年的神女,收了笛子,朝昊天慢慢走来,昊天终于动了,却不是小神仙指向的方向,他朝着巫山走去,身上沉重的锁链拖在地上叮呤哐啷的响,他一改平时慢悠悠的步调,走的异常的快,身上的黑衣都飘了起来。
黑与白终于相遇。
昊天弯下腰,将瑶姬紧紧搂入怀中。
“阿瑶,”他在她面前总是显得很幼稚,他带着点泣音,委屈地说,“我都成老头子了。”
“胡说,”瑶姬拍了拍他的背,说,“你还年轻呢,只不过比以前要成熟一点了。”
昊天问:“那现在可以娶你了吗?”
瑶姬温柔地笑了笑,埋在他怀里,点了点头,说:“可以了。”
他们在巫山的见证下,在那个倒霉的小神仙的主持下,在无人祝福的世界里成了夫妻。
巫山从囚禁瑶姬的地方,成了他们的家,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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