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杨婵抓住他的胳膊,问道,“你不走了?”
黄天化笑着说:“送你走。”
“不行,”杨婵果断说,“如果你是为了救那些变成蜈蚣的可怜人,只有我才能帮你,我有宝莲灯!”
“而且有宝莲灯,”她狠狠地盯着不远处飘在空中的孔宣,说,“就算是神仙,我也能杀掉。”
黄天化一愣,喃喃道:“是吗?”
杨婵为了证明确实是,她飞到黄天化身前,捧着宝莲灯,像刚刚一样施以咒语还以这些蜈蚣们的人身。
在粉红色的神光的照耀下,这些困在蜈蚣躯壳的人终于可以挣扎出来,他们像杨婵方才一样,血淋淋地从中爬起来,慌张又惊喜地重新恢复人身。
孔宣见此状,看着杨婵手里的宝莲灯,奇道:“宝莲灯?”
“对。”杨婵说。
孔宣这下才认真地打量起杨婵,他说:“女娲?还是瑶姬?”
“都不是。”他自言自语,“她们确实是死了。”
“你又是哪一个被选中的倒霉蛋?”
杨婵没有自我介绍,她捧着宝莲灯,觉得胜券在握,觉得世间一切不过如此,只要肯付出代价,就没有打不倒的敌人,她向注定的败者提出要求:“你放了他们,离开金鸡岭,或者让周军越过金鸡岭。”
孔宣歪着头,奇道:“凭什么?”
他好笑地看着杨婵胜券在握的样子,笑道:“该不会凭宝莲灯吧?”
杨婵听到他这戏谑的语气不由得一愣。
“你……”
“你以为我是谁?”孔宣说,“我正是你天然的克星。”
说罢,孔宣就从人身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孔雀,它踩在了那些急切从蜈蚣身里逃脱的人身上,踩得他们血肉模糊,他一边变大,身上的靓丽的青绿色的羽毛一边发出五颜六色的彩光,彩光代替刚刚眼睛发出的光芒,笼罩了目之所及的整片星空。
杨婵讶异地望着这片奇迹,却听到黄天化冷声喊道:“杨婵!”
杨婵回过神,看向自己手中的宝莲灯,惊恐地发现宝莲灯竟然渐渐偃旗息
() 鼓,发不出任何光亮,颓败的模样就像杨婵第一次拿到它时一样。
“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小家伙,”那只大孔雀笑着说,“就算是女娲再世,也会因我这生来就有的五色神光而礼让我三分,你又何必表现得如此狂妄呢?”
“是孔雀大明王。”黄天化解答了杨婵的疑惑,“那是上古时期的神明,没想到活到了现在。”
杨婵皱起眉,紧紧抓着宝莲灯,有些不知所措了。
黄天化再一次推开了她,说:“看来是逃不掉了,按照之前你说的,去找雷震子,让他请求支援去。”
“我送你出去。”
杨婵知道他说的对的,可是……
“没时间耽搁了。”
黄天化在孔宣越来越巨大的过程中,带着杨婵一路后退,逃至拱桥边,他落下地,粗鲁地抓起杨婵的胳膊,将她一把甩到靠近城墙外的天空,然后淡定地回过头,看着那个可以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
杨婵看到黑夜里和孔宣相比变得无比渺小的黄天化的背影,见到他又是那样一副神神叨叨,十分狂热的模样,渺小的他对上了巨大的妖怪,面色不改,甚至欣喜若狂。
他在成千上万向上攀爬的蜈蚣们包围下,在那只庞大的孔雀的敌对下,站在玉麒麟身边,缓缓拔出一柄杀得鲜红的剑,眼睛里也闪着夺目的亮光,为即将到来的死亡盛情高歌,高声喊道:“能够降妖除魔,真是我辈之幸!”
杨婵眼眶一红,心里骂道:[真是个疯子。]
可是……
他为什么会疯成这样呢?
杨婵来不及思量,她转过身,迅速御剑飞离了原地,一身狼狈地找到了驻地里的雷震子,在他疑惑又惊慌的目光下,紧紧抓住他的手,喊道:“金鸡岭有变,快去请求师叔们支援!”
雷震子没动,他懵懂地望着杨婵身后,问:“师兄在哪呢?”
杨婵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她的手颤抖着握住雷震子的手,撒了一个显而易见的谎,她说:“他又去给你买糖了。”
雷震子还是没动,就那样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她满身的血。
“快去啊!”杨婵吼道,吼着吼着,声音带了哭腔,哽咽地哄道,“听话,这是你师兄的意思。”
雷震子动了,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好像又什么都没有明白,他点点头,和以前每一次一样,听话地展翅高飞。
见雷震子走了,杨婵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未完全送下来,她就想起了雷震子方才的眼神,像是在说,
为什么只有你回来了?
懂事又乖巧的他其实什么都明白。
杨婵心里一紧,几乎无法面对自己独自逃走的事实。
在雷震子走后,她哄退了所有驻守的士兵,让他们紧急撤离,逃往不易被发现的森林里,见他们都走后,她便御剑重新回到山顶上的那座城。
封闭的城池早就被打的不像样子,那
些被碾碎了的蜈蚣流出血来(),鲜红的血汇聚在一起成了地表河?()_[((),刺痛了杨婵的眼睛。
来回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金鸡岭中的一切似乎都回归了一种惨烈的平静。
这是……都结束了吗?
黄天化呢?
孔宣呢?
杨婵怕被孔宣察觉,不敢在空中亮堂堂地飞舞,只能踩在被打的城池上,四处搜寻黄天化的身影,她找了好久,快要绝望的时候,就不管不顾的喊出了他的名字:“黄天化!”
安静的城池似乎又慢慢地开始苏醒。
杨婵走着走着,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滚到地上,立即爬起来,看到了瞎了眼睛的玉麒麟和血肉模糊的黄天化。
他身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咬过一样,这少了那一块,那也少了一块,流血不止,呼吸微弱,伤痕累累,狼狈不堪,玉麒麟低下头摩挲着给他的主人舔舐无法恢复的伤口,杨婵瞪大眼睛,下意识拿出她一直用来救人的宝莲灯,用了很多方法呼唤它,然而,那盏灯始终都不明亮,杨婵的手僵在原地,看向黄天化,绝望的发现,
她用不了宝莲灯了。
那她……那她该如何挽回黄天化的生命?
想到这里,她“唰”地一声拔出剑来,毫不犹豫地一剑割伤了自己手腕,滚烫的血液喷溅出来,杨婵却置若罔闻,她恨不得流出更多的血,这样的话,宝莲灯是不是就会苏醒过来,是不是就会像以前一样听任她的指挥,让她可以挽救战友的性命。
想着想着,雷震子那带着隐痛和指责的目光,战士们疑惑又信赖的眼神,还有……黄天化疯狂却坚定的背影,齐齐浮现在眼前。
杨婵眨了眨眼睛,眼睛里似乎掉出来滚烫的泪水,稀释了手腕上的血。
眼泪落到手腕上“啪嗒”一声终于吵醒了弥留之际的黄天化。
他声音很轻,闭着眼睛,疑惑地喊:“杨婵?”
“是我。”杨婵凑上前去。
“你怎么在这里?”
“事情都办妥了,”杨婵顿了顿,说,“我是来支援你的。”
“支援?”黄天化嘴里琢磨这个词,笑了笑,说,“用不着。”
杨婵忽然激动起来,抓住他残破的衣服,压低声音,带着怒意问:“怎么用不着?”
黄天化长长地“嗯”了一声,虚弱地说:“独惯了。”
杨婵松了手。
“小时候玩过风筝吗?”他没听到杨婵的回应,便自顾自地说,“我就跟那风筝似得,小时候我娘牵着,后来我师父强拿过去牵着,再后来我师父又随随便便交给我爹牵着。”
“牵过来牵过去的,我挺烦的,还是一个人逍遥自在的好。”
“而且,如果不被人牵挂就好了。”黄天化声音变低了些,“这样的话,我娘就不会疯,更不会死了。”
“杨婵,被人牵挂是件麻烦事,”他说,“我每次被人牵挂,被人惦念都会很幸福,很开心,但又觉得很担心。”
() “我担心着她,又担心她担心我,还担心这份关于牵挂的因果被磨灭亦或是斩断。”
“好麻烦啊。”他顿了顿,将自己未曾叹出的怨气和不甘心叹出,“好难过啊。”
“可这世上真正幸福的事情总是和不幸的事勾连在一起,我不喜欢,看多了也觉得挺没意思的。”
杨婵哽咽着问:“那怎么才算有意思?”
“纯粹的喜悦就有意思。”
黄天化听到了杨婵的哭声,话忽然停了,他抿着唇,不太高兴地说:“虽说我确实快死了,但是,你这样还挺没意思的。”
杨婵擦了擦眼泪,习惯性地怼道:“你都这样了,我难道还要笑吗?”
“对啊,”他理所当然地,“就得笑。”
“活着的时候,要笑。”
“死了之后,更要笑。”
“这样的话,人生才算有意思。”
不讲道理的想得开居士靠在瞎了眼的玉麒麟身边,摸了摸它的头,玉麒麟眷恋地低下头去蹭他的手,他和平常一样,笑容满面,说:“孔雀大明王还是很厉害的,死在他手里,我觉得也不亏,但他受了伤,以为我已经死了自顾自地去疗伤去了,你别去惹他,就等着师叔他们来吧,虽然,我觉得师叔们也不一定处理得好,但是……嘿,就让他们也头疼去吧。”
说着说着,他顿了顿,蹙起眉,想起别的事:“不过山下的凡人士兵们可跑不快……”
“我已经遣散他们了。”
他愣了愣,抬起头,仍旧闭上眼睛,杨婵注意到他上面的凹陷,猜测到里面已经变成一片空洞,死死攥着拳头,悲愤交加。
“好吧,”黄天化无奈地承认,“你比我妥帖得多。”
“之前的话我收回了,”他说,“对不住。”
“……没关系。”
黄天化笑容灿烂说:“你反正别放在心上,我这人就这样,不管不顾的,所以老是跟师兄弟们处不到一块去。”
“总之,跟你没关系,是我有毛病。”
他有点累了,倚靠在玉麒麟身上,粗重的呼吸变得平缓,打算大睡一觉,并且长眠不醒,彻底跟这个无趣的世界说再见了。
“杨婵。”
“嗯?”
“我听师叔说死在这场战争的人,只要神魂没有湮灭就能上封神榜,一步封神。”
“是。”
“做神仙有意思吗?”
“我不知道。”
“超脱人间,抵达仙界做真正的神仙可能会有意思吧?”他说,“那就让我成为神仙吧。”
他的意识模糊,身在冰冷的玉麒麟身边,却回到了娘亲温暖的怀抱里,记忆里面目已经模糊的娘亲抱着他给他指着风筝远去的方向,相似的母子借着不会斩断的血缘,头抵头,分享着纯粹的喜悦,没有发现意外即将降临在头上。
“不成为任何人的棋子,不用被人随意摆布,不被任何人所牵挂,成为纯粹的仙,”他勾起唇,轻声说,“降妖除魔,做有趣的事。”
“做尽我真正想做的事。”
他无声地叹道:
再不会因听任摆布的命运而厌倦和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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