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前,眼前这位还是光鲜亮丽的精英太太,自如地应付亲戚和世家,不管对方什么脾气,都能虚与委蛇地应着,聊记者工作,聊孩子的教育,虽然不懂股票基金,并不怯场。
她深谙这个世界的规则,骨骼柔软的小蛇一般穿梭蝴蝶丛中。蝴蝶鳞片闪烁,蛇面如花娇靥。
半小时后的现在,抛开假面,她还是李羡。
从反光镜倒影里注意到身后有人,李羡抱着呐呐转过身,“哇,呐呐,是爸爸。”
-
回到家,李羡想起自己新移栽的草莓秧苗,没有立即进门,呐呐也要跟她来,索性一家三口都绕到楼后的花园。
李羡走在父子俩身前,到自己年前移苗的地方,蹲下。呐呐踢腿,从孟恪怀里挣脱,晃晃悠悠地蹲在李羡身旁。
前两天下了场雪,几株小青苗在简易透明地膜下瑟瑟。
孟恪手臂撑在腿上,俯下|身,“呐呐,这是什么?”
呐呐说:“果。”
李羡补充:“草莓果果。”
呐呐重复:“果。”
孟恪又问:“这是谁种的?”
呐呐看向李羡,酝酿片刻,“妈妈。”
“妈妈种的。呐呐真棒,都记得。”李羡笑起来也是月牙眼睛,“等到五月,呐呐就可以吃到新鲜草莓了。”
呐呐对草莓没有概念,只是看到妈妈在笑,爸爸也在笑,所以他跟着笑,笑着笑着就失去平衡,向后一倒,脑袋磕到花盆沿,‘咳’一声闷响。
孟恪熟练地单手将人捞起来,给他揉一揉磕痛的脑袋,低声哄着。
李羡只一开始下意识伸手,见他更快一些,也就收起手,改托腮,看着父子俩。
孟恪一向是淡薄寡恩的气质,现在怀里抱个小朋友,却没有一丝违和。
呐呐趴在他怀里,他低垂眼眸,宽大的手掌覆盖小朋友半个后背,整个人低敛安静,甚至有些慈悲的神明相。
神明忽然抬眼,问你在想什么。
李羡摇摇头,笑说没什么啊。
她撑手起身,蹲久了,腿有些麻,摇摇晃晃的,孟恪空着的手拎住她的手臂,将人带起来。
草莓地旁边是她之前开辟的撒野花的地方,四年过去越长愈盛,虽然被限制在这方小小的区域内,也要尽最大努力的茂密起来。
“坐飞机可以带花束吗?”李羡忽然问。
孟恪看她一眼,“可以。国内大多数航司可以带普通花束。”
“所以你那两年经常去京市。”
“嗯。”
“经常去看我?”
“嗯。”孟恪问:“你看到什么了?”
“放在信港办公室窗台的那些花,隔段时间会多一束,干了也不收......”
孟恪看着她,沉默片刻。
“什么时候看到的?”
“那年初冬。我俩在京市重新遇见那年。”
因为那栋楼和电视台大楼之间隔了条街和几栋矮楼,肉眼不可能看到对面。她平时也没有想过用相机看对面的情况。
“最开始是一时兴起。后来觉得有一天你可以看见......也算做到了。”
“为什么?”李羡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他身前,背着手,仰头看他。
“不为什么。”
“为什么不为什么。”
她一路这么问着,上台阶都忘记,差点跌倒,换回正常的走路方向。
到了玄关,一家三口脱外套,换拖鞋,李羡仍然在问为什么。连呐呐都学会,问爸爸:“为。”
“你爸爸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的。”李羡向呐呐告状,喃喃道:“高高在上的,不知道在厉害什么。”
孟恪笑。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不会忘了吧。”
“没有。”
“那你还记得我穿了什么吗?什么发型?”
今天的宴会太消磨精力,不打算在楼下玩了,跟平姐打了个招呼,三人一同上楼。
“一套淡黄色的套装,裙摆大概到小腿。”
李羡惊讶地扭头看他,因为这些其实连她自己都忘记。
孟恪视线从她身上缓慢掠过,大约是在回忆,“发型是披肩卷发,戴了副金色不规则耳坠和珍珠项链。”
她难以置信,“你怎么会记得这么多。”
“第一次见面,印象比较深。”
除了这点,似乎没有别的解释。当时短暂的接触里,她身上没有十分强烈的特质,不是坚韧强生的生命力,也没有让人迅速沦陷的魅惑力。
惊是惊了的,艳也被艳到。只是并非经验里习得的那种惊艳。她打翻了他对惊艳的概念,所以难忘。
李羡只听了个一知半解,点头。
想了好久,恍惚中意识到,也许,如果那个时候他对她没有好感,根本不会走上与她结婚这条路。
“呐呐。”她三两步走完最后一级台阶,转过身张开手臂,喜气洋洋地接过呐呐,“小姑给呐呐新买了好多衣服,妈妈给你换好不好哇?”
半小时后。
躺在鲨鱼毛绒睡衣里的小朋友,只有白净的脸蛋露在外面,两只胳膊举起来,只有蓝色的毛茸茸,不见手掌,大眼睛疑惑地向下看,长睫毛洒下扇形阴影,嘴巴微动,“妈妈。”
“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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