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入了二月,草长莺飞,整个长安被春色笼罩,每到春日里,乐游原上更是人潮如织,毕竟这里景色秀丽绝美,又临近碧波荡漾的曲江池。
虽说她这些天,未曾参加过勋贵人家的宴会。
但她回来的消息,也传遍了长安勋贵门阀之间。
对于她这样一位从未有过的女王爷,不少人曾经都是持着观望态度,众所周知她的爵位是由先永宁王一条命换来的。
圣人不顾朝堂反对,强行册封她。
好在这位小殿下也深谙圭角不露的道理,一直隐居上阳宫,这些年倒也相安无事。
连那些爱挑刺的御史,都把这位小殿下忘在脑后。
只是这几日,正好流传着一个消息,那便是这位小殿下竟当街让自己的护卫,将一个回鹘人的腿打断了。
大周对于这些藩客一向优待,即便本国百姓与藩客有了争执,一般偏袒的也都是藩客。
时间久了,自然便有些天怒人怨。
但是有些御史可不管缘由,一听闻这个消息,当即写了折子弹劾。
只不过这些折子都被圣人留中不发。
谢灵瑜在府上待了几日,估摸着外面消息传的也差不多,便又再次入宫。
她照旧先去拜见了太后,她老人家一瞧见谢灵瑜,便拉着她的手:“没良心的小东西,皇祖母不是早与你说过,多进宫来陪陪皇祖母。”
“祖母,我这不是来了嘛,”谢灵瑜笑着靠在太后身边。
连太后宫中不少经年伺候的老人儿,这会儿都震惊,要说太后虽慈爱,但也并非那等能任人这般肆意靠近的,印象中便是公主们都极少这般。
可见太后对这位小殿下确实是喜欢至极。
在陪太后用了午膳,谢灵瑜这才前往两仪殿,太后心疼她要走许久,依旧赐了步辇。
待进入两仪殿后,圣人这回并未坐在上次的书案上,而是坐在殿内的胡床上,正在独自对弈。
显然棋盘已到了末尾,看起来他下了很久。
“给圣人请安,”谢灵瑜恭敬叩拜。
圣人转头看向她,立即指使内侍将她扶起:“不是与你说过,与皇伯爷不需要这般生分。”
“我自是愿意亲近圣人,只是礼不可废,”谢灵瑜可不是那等仗着圣人宠爱,便晕头转向,摸不着头脑的人。
正所谓进退有度,方能细水长流。
圣人的宠爱并非取之不竭,用之不尽,若是她当真做了让圣人无法容忍的事情,圣人即便不会对她做什么,也会渐渐厌弃了她。
就如同她从醒来之后,便明确认识到的。
她最大的依仗,并非身上这个亲王的爵位,而是圣人的宠爱。
失了圣人宠爱,新皇不是即刻便将她这个王爷圈禁,朝中甚至无人愿意替她说话。
谢灵瑜起身,主动朝着圣人走了两步,低头看着棋盘上的
棋子。
圣人见她一直盯着,轻笑道:“坐下,陪朕下一盘。”
“那我可以执黑吗?”谢灵瑜主动问道。
圣人倒是没想到,她刚才还说礼不可废,这会儿倒是顺杆子了,他不由又笑了声:“你倒是会选,这黑棋形势大好,你这是要将朕的军。”
谢灵瑜垂眸,眨了眨眼睛:“还不是皇伯爷您棋力太厉害,我阿耶都下不过您,我若是真跟您认真下棋,岂不是自讨没趣。”
“坐下,让你执黑,”圣人似乎很包容她。
谢灵瑜谢过之后,当真坐下。
她坐下后,便开始认真思考该下哪一手,毕竟黑子虽然局势大好,却并未彻底奠定胜局。
若是一着不慎,依旧会被翻盘。
一刻钟后,圣人颇为吃惊的看着面前的少女:“朕竟是不知你的棋力,如此之好。”
“是皇伯爷您给我打下了这般好的基石,我不过是蹭了您的局势。”
谢灵瑜可一点都不敢贪功。
但她的棋力确实并非是一个少女的,毕竟前世时,裴靖安乃是长安城内出了名的围棋高手,他们两人时常在家对弈,谢灵瑜的棋力可以说是在他的影响上才会大涨。
如今她能跟圣人下这么久,还不落下风,可见厉害。
不过圣人到底是几十年的下棋功力,即便黑子有优势,她最后还是捉襟见肘,落了下风。
待她败了之后,圣人十分傲然道:“输了的人,收拾棋子。”
谢灵瑜乖巧将黑白子,一一收拢在棋盒里。
直到她收拾完,内侍才支使宫女将棋盘端了下去。
“皇伯爷,我有一事要跟你告罪,”谢灵瑜思虑片刻,还是如实说道。
圣人轻轻掀眼,一股子自内而外的威严便压了过来,谢灵瑜并没有再卖乖,正色道:“前几日我去崇仁坊闲逛游玩,不巧遇到一个回鹘人犯事儿。”
她顿了下,圣人双手合拢,微靠着旁边的扶手。
“所犯何事?”到底圣人还是给了她面子,主动开口问了。
“他放了高利贷,强行把一个良家小娘子抢走,大理寺的人抓住他的时候,他态度甚为嚣张蛮横,还拒不告知那个小娘子被他卖到了何处,于是我便让人将他的腿当街打断了。”
圣人在她说完,视线落在她身上,平和却又透着威压。
难怪说有些举子在殿试时,发挥失常,天颜本就威利,连她这等从小被圣人看着长大的人,都不敢在圣人面前掉以轻心,更何况是那些头一回面圣的。
“就是如此?”许久,圣人平缓的声音响起。
谢灵瑜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随后跪在地上:“皇伯爷,阿瑜虽年纪尚幼,未涉朝堂,但是我们大周乃是天朝上国,理应是八方藩国来拜贺,我们确实秉持着开明宽容的态度对待这些藩国子民,可是又岂能让这些异国子民凌驾于子我们大周子民之上。”
“那日我看着那个藩客如此蛮横
,确实是存着杀鸡儆猴的心思,想让其他藩客看看他的下场,想让他们日后行事收敛几分。”
圣人朝她看了许久,才轻缓道:“好了,你这动不动下跪,竟是何时养成的。”
旁边正候着内侍一听这话,何其聪明,赶紧上前将谢灵瑜扶了起来:“殿下,别跪着了,圣人心疼您呢。”
待谢灵瑜重新在对面坐好,圣人竟幽幽叹了一口气:“还记得你年幼时,随你阿耶入宫,胆大妄为,谁也不服,见了朕更是要这要那,是一点也不怕。”
不得不先永宁王在宠孩子这方面,大概是真的独步长安。
谢灵瑜听到这些,竟恍然觉得这些关于阿耶的事情,竟是几世之前的事情似得,太过遥远和漫长,连她的性子都从原先的跳脱倔强,渐渐变成了后来的小心谨慎。
“阿瑜是长大了,该懂得礼节,”谢灵瑜开口,只是冷玉般的声音里竟染上了几分哽咽。
若是可以,她何曾不想一直在阿耶的呵护下长大。
“方才你说打断那个回鹘人的腿,朕居然有些开心,”圣人坐直了身体,望着眼前的小少女,脸上又是那种陷入了回忆里的怅然若失。
“因为在朕的印象里,你幼时便是如此,若不是那样的变故,你阿耶也会把你养成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娘子。”
谢灵瑜强忍着心中酸意,却还是未曾忍住。
其实在被圈禁之时,她便曾做梦梦到阿耶,可是她发现她竟连阿耶的长相都快要忘记了,她只记得梦中阿耶悲伤的看着她,似在心疼她的处境。
明明他已经留给了她生存下去的最大依仗,他让他唯一的女儿,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尊贵最特别的人,可是她却没用到压根保护不了自己。
前世她从未主动表示与圣人的亲近,因此也从未听过圣人说这些话。
可是此刻,她似再也忍不住,眼眶中积蓄着盈盈泪珠,却又拼命强忍着,只让水珠在眼角氤氲,始终没有滴落一颗。
此刻圣人见她这般,声音也不由软和下来:“倒是朕叫你伤心了。”
谢灵瑜微微摇头:“与圣人无关,是我自己突然想我阿耶了。”
故人已逝,只徒留生者伤心。
想到那个全心全意跟着自己的七郎,想起为了护着自己挡剑身亡的七郎,便是圣人这般情绪从不轻易显露在外的人,此刻心头不免余悲不止。
“阿瑜放心,你说的这些个回鹘人,确实是蛮狠狂妄,朕也听闻过不少关于他们的事情,只是考虑回鹘,一直对这些人宽宥有加。却不想此等藩民不仅未曾念及圣恩浩荡,竟依旧死性不改。”
谢灵瑜闻言,便明白圣人这次是只怕是要彻底敲打一番这些藩客了。
她当即福身行礼:“阿瑜代长安百姓,谢皇伯爷恩典。”
“本就是朕的子民,何谈谢字。”
等谢灵瑜走出两仪殿,这才察觉自己后背有些发凉,原来不知何时,衣衫上出了一层薄汗,风一吹竟透着无边凉
意。
如今想想,这竟是她两世来,第一次插手朝堂之事。
虽说过程并非她预想那般,但好在意外顺利。
圣人既是如此说,便一定会对回鹘人出手,只怕日后这些回鹘人在长安的日子并不会再好过了。
她答应了柳郗之事,也算是做到了。
只是再回府的路上,谢灵瑜一直未说话,始终在思考着,这次她是靠着圣人念起了她阿耶,才顺利达成目的。
可是这个办法可一不可二,并非次次都能管用。
若是想要影响朝堂,她得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能光明正大涉足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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