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花工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两张银行卡,嘴里止不住地念叨:“儿啊……我的儿啊……”
楚孑很懂事的离开了片刻,让王花工有段独处的时间,绕去了殡仪馆外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瓶水才回来。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王花工已经又开始找起蒲公英了,楚孑也只是递过水,默默地陪着他。
“小楚啊,”王花工沉默了半小时,方才开口,“你说,我儿子这些钱,是从哪来的啊?”
楚孑愣了一下,坦诚道:“我也不知道啊,王伯伯。”
“我都不知道我儿子在做些什么,”王伯伯忽然笑了一下,“今天看到他浑身都是纹身,还玩摩托车,你说,他会不会是学坏了啊?”
一个父亲,对孩子近况一无所知的父亲,在孩子死后,最大的担忧会是什么呢?
会是“我的儿子是不是一位好人”吗?
楚孑想,也许是吧。
“我不知道,”楚孑想了片刻,“王伯伯,您觉得您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王花工叹了口气,“叛逆,不服管,总顶嘴,十六岁就去混社会,结婚了都不和我说,不听话。”王花工反复摩挲着口袋里的两张银行卡,“小楚啊,你说他留了多少钱,应该不会特别多吧?”
“要不我陪您去看看?”楚孑道,“便利店旁边还有个二十四小时的自动提款机,咱们可以看看两张卡的情况……如果您想的话。”
“啊……”王花工的手还在扒拉着花草,“那蒲公英怎么办?”
楚孑拿出手机,查找片刻:“我从网上给您买,好不好?让店家加急送,应该明天就到了,不影响之后的仪式。”
“好,”王花工方才站直,“去……去看看卡里。”
然后,他又补充道:“小楚,我真的不是想知道里面有多少钱,我是怕,是怕有很多钱……”
“我懂,我懂。”楚孑说着,拉过王花工的手。
二人沿着殡仪馆外的道路慢慢地走向自助银行。
深夜璞兰市的郊区并没有行人,也没有往来的车辆,安静的楚孑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和王花工渐粗的喘气声。
哪怕王花工已经故意走的很慢了,但因为路很短,很快便到了。
王花工在门口将卡递给了楚孑。
“孩子,你帮我看看吧,我……我用不明白这些设备。”
楚孑想起之前王花工说自己留给儿子的钱,也是放在银行卡里。
他怎么会不懂ATM机的操作呢?
但楚孑也没点破,只是点点头:“好,如果您信得过我的话。”
“信得过,信得过……”
“密码是什么?”楚孑又回头问,“六位数。”
王花工又打开茉莉留下的那封信,手指颤抖地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才在背后找到了一行字,念道:“说密码是小昌的生日,小楚啊,你试试971223?”
“好。
”楚孑按照王花工说的数字输入,ATM机却传来叮咚一声,屏幕上提示密码输入并不正确。
“密码不对啊,王伯伯。”
“啊?”王花工思索片刻,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自己挤了进来,“怎么回事呢?你是不是输错了,再试一次。”
楚孑只好又输入了一遍,但仍显示密码不对。
“我难道连儿子的生日也记错了?”王花工退后半步,思来想去,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对了。”
他自己上前,输入了一段新的数字。
屏幕上瞬间显示密码正确,进入了主界面。
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但很快,二人的眉头就一起皱了起来。
因为王花工点进显示余额的界面之后,看到了一行有些出人意料之外的数字。
17万。
是一个不多不少的数字。
而王花工又插入了另一张卡,密码是一模一样的。
这一张余额少一些,只有4万块钱。
楚孑一时分辨不太出来哪一张卡是留给王花工的,哪一张卡是王昌为了结婚准备的。
但他看着王花工的表情,显然觉得这4万才是留给自己养老的钱。
楚孑知道王花工此刻在想什么。
两张卡加起来二十万,是一个很尴尬的数字。
要说一个26岁的青年能不能靠正经营生攒够二十万块钱,说起来似乎也可以。
但如果这个青年没有正经工作,又有很多纹身、又爱玩机车……
那就不清楚了。
王花工半晌没说话,显然也在想着这件事。
楚孑记得刚刚看清王花工输入的那串数字是“030119”,于是率先打破了沉默:“王昌哥他……有两个生日?”
王花工这才有些结巴的解释道:“不是……03年1月19号,是我把昌儿带回家的日子。”
楚孑一愣。
带回家的日子?
难道......
“王昌哥他,是您领养的吗?”楚孑问道。
“对。”王花工点点头。
然后,他靠到了ATM机旁边的墙壁上,看着远处微茫的灯火,自顾自地讲起来。
“我和老婆当年试了很多次,但她的体质不太好,都没留下孩子,所以后来我们就说,干脆去领养一个吧。”
“我们办完了一通手续,去到了福利院,本来我们俩都喜欢女孩,是想领养个小女儿回来的,但一看到昌儿,他那双大眼睛就怯生生地盯着我俩看,我俩当时一对视,觉得没准就是他了。”
“福利院都说这孩子天生胆小,总爱躲着生人,要不也不至于一个健康的小男孩到了五岁都没被人领走……”
“但是我们一走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昌儿啪嗒一下就握住了我的衣角。”
“要不说人的命真是奇怪,总之,我们就这样把昌儿带回家了。”
“那时候我复员回来在灯泡厂工作,天天加班挣钱,所以昌儿基本都是他妈妈带大的,和他妈妈也更亲一些。()”
“结果昌儿十三岁那年,她妈妈就生病走了,之后家里就剩我们俩人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我一开始饭都做不好,总给昌儿钱,让他去外面吃,而我就在厂里吃。”
“你知道吧,这一家人啊,一旦开始不在一起吃饭,就变得不亲了。更何况我们把昌儿带回家的时候,他已经懂事了,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
“后来就没辙了,我也管不住他,哪怕我学会做饭了也管不住他,他到了十六岁就不上学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本来学习很好、很聪明,但就是死活不再去学校了,那时候我正在忙着学习火葬场的技术,也没空管他,总之,他就这样出去打工了。”
“再之后,我们一开始还在他妈的忌日打个电话,后来连电话也不打了。”
“他十八那年我俩大吵了一架,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之后就再没怎么联系了。”
“要说啊,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学会做饭。”
“不然,昌儿他应该也不会这样吧?”
王花工说完,又陷入沉默了。
楚孑从死亡学的书上看到过,家属在面对亲人的死亡之后,都会有这么一个时期,从沉默到无话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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