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珍棠只要稍微往前倾一些,就能以整个人脱力的姿势被他掌控进怀里,但是她始终将一只手松松地按在他的肩膀上,用一种聊胜于无的防范,保持着最后那点微妙的距离。
仅存的戒备都在那只手上。
虽然戒备不多,但还是有的。
老旧的房屋,湮灭的炉火带走最后的一寸光,在周遭黯然下来之前,纪珍棠低了下头,钟逾白放开手,举止轻缓,怕她再不留神跌倒。
她微微踮起的脚落实在地面。
纪珍棠在垂首时,不动声色地勾了下唇角。
“你喜欢我的耳环?”她装呆,似问非问说了这么一句。
说这话时,她的眼神算不上天真,这样意味深长的好问题,一不小心就让对方跌落,却没将他难住。
钟逾白敛目望着:“更喜欢看你戴着它。”
她说耳环,他就见招拆招答耳环。
“换做别人,换做别的,都不行?”
男人注视着她,说:“不行。”
钟逾白说这两个字时,是有压迫感存在的,但不尖锐,不像大石头落在她胸口,让人闷沉不透气,倒像是令她化身浮木,只身飘在幽深海域,一瞬陷入无垠的惶然。
而他就是那片承托她的黑色海域。
明明感觉风浪要来,可眼前又始终平静,她无法探测出何时会被吞噬。
真难猜。
纪珍棠后知后觉,那一句“现在是我们的了”,意思大概:以后只能戴给他看?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连占有欲都表达得温和又晦涩。
纪珍棠把手套塞他怀里。
钟逾白拿着,瞧一眼,雪白透粉的色,看起来不大适合男人。
但他没有做出推脱的举止。
聪明的人是很会从细枝末节勘测人心的。
比如这只上了年头的煤炉,他没问为什么不淘汰,见微知著,猜到它有它存在的道理,所以只是叫她注意危险。
这只手套,既然被送出,即便不那么衬他,也有她赠送的道理。
他好整以暇,把一切布置得井井有条,同时包括,梳理好他们之间有来有回的情意。
“我要是叛逆呢?”她托腮,不怕死地问,是指那副耳环。
钟逾白对上她眼里的试探。他细想一番这个问题,平静的语气里透着不见底的狡黠,把问题反抛给她:“你想要后果如何。”
纪珍棠笑了,没跟他推搡问题,答得直接:“想被你吃掉,死个痛快。”
他也微微勾起唇角,笑意阑珊,“吃掉可以,痛快也可以。”
但是——“死不了。”他沉沉说。
“……”
她倏地面色一窒,变红。
随口那么一说,此刻才迟缓地意识到话被她讲荤了……
钟逾白的眉目斯文且平和,他极少表现出坏意,但说这话时脸上携的那点清浅的笑,莫名
让她品出一种看起来很会折磨女人的样子。()
好了,这下不仅话讲得荤,脑子也荤。看着他刚才还只是显得很有力气的手臂,如今也因她沉坠的思维,不可挽回地沾上些色.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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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纪珍棠把口罩往上拉了拉,尽可能挡羞,“药是不是好了?”
她故意扯开话题。
他瞧也不瞧,闻着这味道就知道不对,不假思索:“再煮片刻。”
她局促绞手指:“哦。”
钟逾白瞥她一眼,少顷,缓声问:“几时休息?”
“不知道,我熬夜到很晚。”纪珍棠回答。
他想了一想,浅淡地应一声:“嗯。”
“竟然就嗯,你难道不应该叫我要早睡?”
“早起早睡固然好,快乐也重要。”钟逾白徐徐说,“自己有调整习惯的决心,不用人提醒。”
如果没有,说了也没用。
纪珍棠笑得释然:“如果每个家长都像你这么深明大义多好。”
他表示理解:“不爱被管教,我也是过来人。”
纪珍棠看一眼钟,问;“你这个点还回去吗?”
钟逾白好奇地看她一眼,说:“你也不能留我过夜。”
“你想过夜?”
纪珍棠讲完就懊悔,逻辑好像又被她掰歪了。
正想着怎么挽回。
钟逾白置若罔闻,面不改容地跳过她接二连三的坑,只道:“书借我读一读。”
她难堪地顿住视线。
“书?张爱玲的?”
刚才说才读过故事,是随意扯的谎,她其实没有在看那本书。
如果一切的发生没有那么恰到好处,自然需要一些胡说八道来推动情绪的进展。
人跟人相处都如此,你骗我我骗你,大骗伤心,小骗怡情。
“我看的电子书。”她继续编。
钟逾白慢慢地一笑:“是吗?”
不难看出,他已经看破。
“是啊。”
纪珍棠逃避尴尬,去旁边蹲下,给炉子煽风点火,“刨根究底对自己不好。”
她试图教他,人要活得傻一点,不能凡事讨要真相,知道她是为目的性鲜明的进攻又如何?
钟逾白就笑着看她,淡淡说受教了。
书还是从前上初中的时候读的,的确是她自己买的书,张爱玲的短篇小说集,后来随着换寝,换学校,各种颠沛,搬家,发现最不能留的就是厚重的书,于是忍痛割爱,逐一舍弃了。
再后来,纪珍棠就开始习惯看电子书了。
他提的这事被扣在她心上,一时没挥去。
第二天,纪珍棠就去了一趟学校的图书馆,是为自己也想翻来重温。
这个故事叫《色,戒》,她后来也看过翻拍的电影,有别于文字故事里最原始的冷硬,狡猾的导演塞进去太多的情怀,又赋予了冷心冷肺的易先生一点真情,促使看客们纷
() 纷努力地在找他爱过她的证据。
纪珍棠也不例外。
品味他在珠宝店里情意绵绵的注视,品味她被处决后,他在他们床前的逗留,与泛潮的眼睛。
解读是一件很累的事,从一颗冷冰冰的心里抠出一点有温度的痕迹,来证明爱意的存在,好傻。
王佳芝不会这样做,她坦然赴死,因为: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①
如今,纪珍棠也不想为了抠出这点爱意,再呕心沥血,萧条了自己的心。
深冬,又落一场雪。
纪珍棠在放寒假的第一天去了一趟医院,这一次,大概是最后一回从门诊大楼走出来。钟逾白应该早开金口的,疼痛或许真的是因为要长出翅膀了。
纪珍棠将病历本塞给纪小熊。
她打了一辆车回到雨灯街,携着自己的一只行李箱,步入悠闲的假期。
南方的雪很薄,积不下来。堆在花坛上,堆在灌木中。
弄堂里有人在铲雪,但是铲不完,因为雾蒙蒙的天空,酝酿着更深厚的降雪。
纪珍棠托着行李箱往前走时,接到纪桓的来电,他语气和善,说:“小丞也放寒假了,要不要一起出来吃个饭?”
纪珍棠问:“吃什么?”
“火锅,怎么样?”
她想了一想,决定说:“我不去啦,你们玩得开心就好。”
放下电话,纪珍棠正好低着头,踩在一块绵软的雪花上,看着它凝固成冰,又缓缓融化,变成一滩水,好似消失无踪。
刚才走出诊室的时候,医生恭喜她,且问她有没有什么感悟。
纪珍棠想起有人告诉她,你经历完这一切,会拥有一个更加丰盛的精神世界。
丰不丰盛她很难说,不过的确有一些领悟。
“不论事业,或是情感。”她对医生说,“不问结果,心就坦然、自由。”
这就是一场大病教会她的道理。
焦虑症是什么样的一种病呢?是穷思竭虑的后果,是患得患失的具象反应。
是紧缩的身心在发出悲鸣,是她无忧无虑的童年在求救。
她说害怕钟逾白,怕他什么呢?怕沦为棋子,怕虚与委蛇,怕他们的关系真的只是对症下药,怕玩不起。
然而比起他,还有更多更多,让她被畏惧缠绕的东西。
她惧怕佳节,惧怕团圆,惧怕父亲的一个嫌弃眼神,也惧怕被丢东丢西的局面。
她连想要捞回一个自己喜欢的菜都害怕,诚惶诚恐的饭局,回想起来,全是让她如履薄冰的体验。
人有期待,就有顾虑。
就像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时,就被戒断反应唬住,这样的个性,换谁都要忧思成疾。
纪小熊的肚子里装着她的病历本,还有从图书馆千方百计找到的一本已经绝版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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