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钟逾白眼下在想什么,或许是懊悔草率地把自己交给她,以至不可收拾,游刃有余的局面被搅得稀碎,坏了他运筹帷幄的优雅。
总之,他晦着双目,在她仰头的瞬间跟她视线相交,纪珍棠看到了一汪比平常还要深邃无垠的冷潭,深得让人无法辨析。
只不过,对他所有的猜,都只是猜。
纪珍棠的脑海里,想到的却是一句不应景的,足以一秒杀死暧昧的话:玩火者终究被火焚。
这话是很久之前钟珩对她说的,一句重重的警告。
警告言犹在耳,可即便如此,想想还是挺刺激的。
她满意地笑起来,露出几颗牙。
他的肩膀上落了点斜打进来的雨丝,给深藏不漏的性感那一面添色。
钟逾白的身体泛红,被她吻过的地方落了个鲜明的唇印。
是她故意烙上的。
他擦去肩上几滴越界闯入的春雨,随后提裤腰,披上衬衫,动作一气呵成。
却没擦掉那片唇印。
不是忘了,他分明也是故意不擦。
“笑什么。”他看着她,低磁的声线恢复了几分理智。
自然是笑他甘心当了一回败将,在愿赌服输的棋局里。
纪珍棠傻笑不止,没接话,随后便看见他抬指点了点自己的皮带一隅,看着她的眸色意味深长。
一个展现出固执不肯松口的痕迹的牙印,分外清晰地陷进他价值不菲的皮革里。
让她刚才心思里的贪婪和不尽兴一览无余地显现。
“啊,怎么会这样?”她惊慌失措地托着脸,又可怜楚楚看向他,“你这皮带肯定很贵吧,完了,我赔不起。”
钟逾白失笑。
想不到,她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
“那就赔点别的。”他云淡风轻地说着,把衣扣穿好,语气很淡,也没真的想让她赔点什么。
但纪珍棠就非得强调一声:“卖艺不卖身。”
钟逾白置若罔闻,起身时的刹那,他的动作反应出思绪里一时的紊乱,体现在明明摸出了烟盒,摩挲了两下又放下,接下来两秒在思索要做什么才不会显得秩序不整,随后去床头柜取过她的杰作。
钟逾白捏着画纸一角,装模作样地鉴赏了一番上面的几根线条,他不懂画,但是盯着纸张这一两秒,他试图让心静了下来。
“画的如何?”明明作品很粗糙,她倒是脸不红心不跳问。
正因为不懂,所以全部归为——“抽象派。”
纪珍棠朗声一笑。
她扑过去,扯住他最后一粒快要系好扣子:“干嘛全部系回去?”
钟逾白睨她:“画也不好好画,还想怎么样?”
他曲指,敲敲她额角:“一肚子坏水。”
她笑眼盈盈,抬眸看他:“我可不是天生这样,谁惯的呀?”
钟逾白露出一点自
认倒霉的无奈笑意,还是那一句,“我惯着,我担着。”
他指一下浴室:“今天就到这里,去洗个澡,别着凉了。”
手指轻碰一下她还裸着的肩膀,指腹轻轻在她柔软的肤上摩挲两下,探她体温。
纪珍棠说:“我没带衣服,你给我两件。”
她出来时,穿着他蓝绸的睡衣睡裤,往床上大大一倒。钟逾白随后出来。他穿浴袍,身上水汽未干,他扫一眼她身上严实的衣物,问:“学校里有传闻?”
纪珍棠闭眼歇了会儿,脑子还没开转,张口就问句什么啊,待几秒后才想起刚刚在车上骗他的那回事,她倏地睁眼,一双刚刚洗净的湿漉漉的眸子瞧着他:“没有啊,我骗你的。”
钟逾白不明所以看着她。
她说:“我坏想法很多,有被迫害妄想症。人家点评我一句,都会发散成一百个不好的可能。”
他躺到她身边,轻抚她脸颊,温柔地说了句:“他人即地狱。”
纪珍棠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
钟逾白很平静:“我早就在流言里,活成了一百种不好的样子。”
……差点忘了,还真是。
他可是黑手党!
她笑说:“我还以为,多嘴的人会被你下令诛杀,留下来的都是口风严的,敢怒不敢言。”
他没有笑,神色严肃得宛如在说正事:“让你感到困扰的话,我会这么做。”
就像解决那个姓赵的。
他本就是个被风波裹挟的人,早就不在意,但也承诺过保护好她那颗玻璃做的心,所以钟逾白这样说。
她忽又忧心:“说到这个,我还蛮担心的,赵斯齐的爸爸会不会打击报复你啊。”
钟逾白用指腹轻蹭她的唇线,享受这一刻的静谧爱抚,轻描淡写地交代了这个故事凄凉的结局:“出境了,不会再回。”
他言简意赅,没说个中经过,七个字,给她服下定心丸。
但纪珍棠眸色一凛,噎了半天,她没了声。
钟逾白对她的坦诚同样表现在,他从不否认自己是个坏人。
“你知不知道网上有个梗。”纪珍棠转移了话题,露出轻松的笑意,月牙状的眼底攒着满满阴谋。或者说阳谋更合适,她是会把小九九写在脸上的人,根本藏不住丝毫诡计,满脸都写着:我要使坏了!
钟逾白接茬:“是什么?”
纪珍棠说:“就是——”
她神秘兮兮地张口,同时猝然掀起被子,带起一股铺天盖地的冷浪,将二人一同卷入黑暗。
她发出嘿嘿嘿的奸笑:“要不要来看看我的夜光手表啊?”
钟逾白被陡然掀过头顶的棉被盖入黑暗里,他倒是没慌乱,仍然用手支着下颌,维持着这样镇定的动作,徐徐地、在暗处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
随后,肩膀被她重重往下一压。
纪珍棠见他按兵不动,显得着急,问:“怎么不说话,猜猜是
什么意思?”
钟逾白躺倒在她身下。
纪珍棠跨坐,手掌撑在他胸前。
听见他有一句问一句:“什么意思?”
纪珍棠跪在他腰侧,往前匍匐,又没趴到底,还用手掌抵着他,掂量着距离。
被窝里太黑,她什么都看不见,但一低头,亲到他青茬粗粝的下颌,她便稍微抬一抬下巴,压低了声音:“意思就是,要不要跟我睡觉啊?”
“……”
“……”
钟逾白安静了下。
五六秒后,她略感惊慌。
他不说话的时候最让她发慌,有种似乎落入他的掌心,被当成棋子正在把玩状态的不安感,不知道下一步棋要如何落,纪珍棠赶紧吞一下口水,自己解围:“开玩笑啦,这就是个梗。”
少顷,钟逾白笑了一声。
他终于发出声音,她就好一些了。
于是又宽心地往下倾身,亲到他嘴角,告诉他一件小小的开心事:“不过我今天真的有一个手表,你要不要看看?”
纪珍棠抬起左手,想将她的表盘放到钟逾白的掌心,让他感受一下。
却被他一下反握住,钟逾白稍一用力,她即便在上,也被紧紧钳制。
“……”她陡然乱了呼吸。
他夜视能力似乎很强的样子,都不需要她领路,在密闭无光的狭窄空间里,捏着她的手腕,用纤长的指骨精准地贴到她的手表表盘,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一会儿。
钟逾白说:“手表要看,人也要睡。”
那一刹,纪珍棠感觉自己被烫熟了,浑身上下,纤细敏锐的神经统统被触发,进入一级备战状态。
男人倒是显得平静无波。
因为她的手正贴着他胸口,维持着时刻探测着他的心跳的姿势,但他的镇静让她的一切观察都显得多余。
被子又一下被她掀开。
“呼——”纪珍棠转移话题,装没听见,用手指扇扇热烘烘的脸,“好闷。”
她看一眼身边好整以暇的男人,被她刚刚那么恶作剧的一出戏弄,浴袍领口松斜下来。
钟逾白“重见光明”,第一件事是整好衣衫,不疾不徐。
“表呢。”他问。
“噢!”被他一催,纪珍棠才想起刚刚在说什么,她掀开覆在腕上的长袖,给他看纪桓送过来的生日礼物。
一只33mm的Cartier蓝气球,白色表带,玫瑰金的表盘。
非常适合二十几岁的小姑娘。
也值些钱。
钟逾白懂货,看一眼,摸一下,就估出了价。
他说:“爸爸送的?”
她含着笑,蛮开心地点几下头。
钟逾白看着她眼里的笑意,也淡淡笑了笑。
纪珍棠说:“快过生日了,他给我寄到我学校的。我长这么大,这还是爸爸第一次送我这么贵的礼物。挺奇怪的,他从没有送过我好东
西,也没有送过妈妈好东西,这是第一次。”
强调两遍第一次,可见珍贵。
钟逾白想了一想,这件事倒是跟他没有太大关系。
一面之缘,钟逾白也谈不上对纪桓有多了解。但他能看出,这个男人,面具也挺厚的。
谈不上要跟人斗智斗勇的那般心机深沉,但他也有他的狡猾。比如隐瞒自己的资产,比如对女儿忽冷忽热的关心。
他的狡猾,倒不是出于算计人的目的,只不过,隐隐展现着商人重利轻别离的自私。
“我以前觉得自己生的不好,妈妈会告诉我,我是爱的结晶。”纪珍棠爱不释手地玩着她的新表,一边有点难过地说着,“可是除了妈妈,没有人会告诉我,出生是一件好事。我一直感觉不到自己被爱过,浑浑噩噩地活了这么久,想要的却很少拥有。不过现在我发现,原来人一旦不预设太过长久的期待,反而会迎来一点运气和收获。”
——不奢求爱的时候,一些爱意反倒慢慢地吐了出来。
“也许也称不上爱吧,”她又苦笑,“但他从前确实不会对我上心,看来,想要拥有什么,就不能太在意什么。”
说完,纪珍棠看向她的情感导师:“对吧?就和你的柳暗花明又一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钟逾白莞尔一笑,手掌轻抚在她腰际。
眼里有宠溺,也有为她的释怀感到释怀的欣慰。
他说:“爱不是求来的。”
纪珍棠点头如捣蒜,为他的一针见血鼓掌。
“妈妈是懂得爱的人,可是爸爸不懂,爸爸太坏了。他们之间的一些牵扯,让我常常思考,爱情,婚姻,还有性。这三样东西,到底要怎么理智地排顺序,规划清楚,才能少一点像我这样苟活于世的人。”
她认真地说着,问他:“你觉得,人能不能避免掉,由他们带来的所有风险?”
钟逾白思考着她说的三个词:爱情,婚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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