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定定看了朝轻岫两眼,深呼吸,缓和了下情绪,随后才开口夸赞:“卿家心系天下,当真是社稷之福。”
他的声音有点沉,语调也很缓慢,有一点病后的虚弱之态,熟悉皇帝的人,能从这句话里听出一点冷意。
司徒元也感觉皇帝话里意思不好,正想说点什么打个圆场,就看到皇帝摆了摆手,竟然依照朝轻岫所言,拟了一道重议合约的圣旨。
朝轻岫再度拜谢。
亲贵们未曾言语,彼此却在飞快地交换眼神,偶尔有人看朝轻岫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他们已经确定,眼前的问悲门主是个天真不懂事的小姑娘,完全不理解朝廷上的弯弯绕,就算有救驾之功,日后的下场也绝不会太好。
而且皇帝只说重议
,但议成什么样还未可知,他们能预知的是朝轻岫这样犯颜直谏,在皇帝眼中必然等同于威胁,后面会遭到什么样的处理,只看她的运气。
司徒元暗自皱眉,已经在思考如何保下朝轻岫。
他大约是在场中人里最赞同朝轻岫意见的一个,却同样清楚,在当今皇帝面前,绝不能如此直白地提意见。
司徒元想,虽然这个小姑娘做事莽撞了点,难得的是如此赤子之心,不顾自己安危也要为百姓请命。
朝轻岫:“草民还有最后一事。”
听见朝轻岫还有第三个要求,皇帝深觉不耐,却也知道该配合着将眼前君臣相得的戏演完,淡淡道:“卿家直言。”
朝轻岫一字字道:“草民希望官家能为先帝长女殷宣明殿下正名。”
“……”
一阵短暂的沉寂后,房中传来明显的抽气声,皇帝眼睛下意识睁大,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
朝轻岫从怀中取出一张丝绢,转向司徒元,道:“这是殷宣明殿下所留手书的副本,请威定公过目。”
她说话时,已经将东西递了过去,司徒元不得已接过,随意扫了一眼,神色立刻一变:“原来你是殷宣明殿下的血脉?你母亲呢?”
这句话当真令人惊骇,司徒元话音方落,已经有亲贵被吓得直接跌倒。
“……砰!”
站着的亲贵意外摔跤,坐着的皇帝也没能保持镇定,失手打碎手边杯盏。
他看着朝轻岫,嘴唇微微颤抖。
朝轻岫垂下头,先回答司徒元:“是。”又解释,“当日北臷派人潜入定康别苑,想要暗算母亲,全赖侍卫保护,母亲才侥幸逃出,可惜此后与京城间通讯被阻,她又受了重伤,始终无法返回定康,坚持了五年,终于不幸去世。”
说到此处,朝轻岫向着皇帝郑重一拜:“母亲乃是死在北臷刺客手中,等朝廷查得凶手,为母亲报仇后,草民便自此隐遁于山野,再也不问世事。”
此时皇帝已经冷静下来,他闭了闭眼,然后缓声道:“原来……好,朕答应你。”
司徒元觉得手中丝帕沉重滚烫:“难怪你深恨北臷,原来朝姑娘竟是先皇大殿下的后人。”
皇帝的面容似乎变得苍老了许多:“其实当年听说皇姊的死讯后,朕心中一直不信,也一直十分牵挂,没想到得天庇佑,皇姊还留下了一条血脉。若能替她报仇,也算了结朕多年心愿。”
朝轻岫抬起头,眼圈已经泛红,两滴眼泪滚落在地毯上,哽咽道:“多谢官家,草民百死不能报官家之恩。”
皇帝叹息,在黄羊公公的搀扶下走近朝轻岫,亲手拉她起来:“原来你是朕的亲侄女,怪道当日一见你便觉得亲切。”
他说话时,一直凝视着眼前的小姑娘,略显浑浊的眼睛中一片晦暗。
事情当真过去太久了,久得让皇帝觉得所有往日都被彻底尘封。
皇帝努力回忆,但当日让他日夜忌惮的人,如今却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影子。
他隐隐记得,却当日的皇姊因为身体不够健壮,看着并不像朝轻岫这样有活力。
不过皇姊的相貌到底是什么样的来着,他怎么一点都记不清了?
皇帝垂下头,看着朝轻岫,道:“你的确很像皇姊,怪不得这样聪明果敢。日后你就就留在定康,让朕好好照顾你,算是弥补当年没能照顾阿姊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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