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的噩梦就是这些吗?梦到他死了,可这又有什么不能与他说的?
那片叶子不让她说。
如果只是梦。
叶子哪里来的?
“你给我的究竟是什么叶子!你起来跟我说清楚!为什么不多拿一片!为什么你不吃!”
桑慈又气得骂他,带着哭腔的嘶哑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了。
谢稹玉没听清她这句话说了什么,耳朵里有些杂音。
可他看着桑慈的口型,还有她按在心口的手,猜到了她说的什么话。
他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
共灵咒是有时间限制的,谢稹玉最后又扫了一眼那个白发重伤而亡的他,视线在他胸口的各处伤痕上停了会儿,这才用咒律将幻梦解开。
幻梦本就不难解,更何况谢稹玉这些年囫囵吃下的不仅是各种剑诀,还有无数咒律。
桑慈睁开眼睛时,情绪还陷在那片仿佛怎么都走不出去的黑暗里。
悲伤与绝望撕扯着她,愤怒与痛苦又令她不停想要发泄情绪。
她清楚地知道那只是一个梦。
但是她又不受控制地被梦影响。
她没办法看到谢稹玉满头白发躺在地上浑身僵冷没有一点温热气的样子,多看一眼都受不了。
就算是梦,她也要他起来,活生生地起来,哪怕是个木头,不爱说话沉默寡言都不要紧。
只要活过来。
“小慈?”
有人在喊她,声音低柔。
黑暗渐渐在眼前散去,如昼的灯火,还有谢稹玉的脸映入眼帘。
桑慈填满情绪的心在看到这张脸时,一下就忍不住了。
她没说话,盯着面前这张脸看。
谢稹玉的好看,不只是脸。
他总是安安静静的,十分内敛,却又极可靠,身姿挺拔地站在人群里,即便不说话,也让人能一眼看到他。
桑慈看着他此刻的脸干干净净的,没有血污,一双眼也没有那些沉暗浓重的绝望,清澈地照映着她。
她的情绪还没过去,总想骂骂他,却又舍不得。
他又有什么可骂的?
桑慈因为情绪翻涌,眼睛周围一片绯红,眼睛也带着湿意,谢稹玉如今知道她在怕什么了,低声安抚她:“只是幻梦而已,别害怕,那不会成真。”
他们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桑慈的两只手揪着谢稹玉衣襟,而谢稹玉则被迫靠近她,侧躺在她身侧。
此时桑慈一听谢稹玉这么说,立刻不管胸口叶子了,忍着痛也要说:“那不是梦,你——”
话说到一半,她受到叶子禁制,后面直白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谢稹玉轻轻抚着她后背,“那只可能是梦,不会成真。”
她的眼尾都被气得绯红,看着谢稹玉,忽然想到他怎么知道自己陷入幻梦?
话在舌尖一转,桑慈道:“你入了我的幻梦?”
谢稹玉点头:“入了。”
“你看到了什么?”桑慈指骨越发用力。
谢稹玉却笑了笑,眉眼舒展:“看到我死了,你很伤心,趴在我身上哭。”
桑慈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打量谢稹玉的表情,确定此刻他是真的在笑,她匪夷所思,可他这后半句话又令她有些面红。
想到谢稹玉入了她的幻梦,看到她为他哭的样子,不由生恼,语气也没有刚才那么沉,她只质问:“你怎么能笑得出来?”
谢稹玉不说话,只是搂紧了桑慈。
有些话他说不出口。
桑慈不满地想从他怀里钻出来,却又被他按在心口,她被迫听着他的心脏如雷,咚咚、咚咚,在耳畔响着,比寻常的频率要快很多。
她一下就顺了气,听着他久久没有慢下来的心跳。
好半晌后,谢稹玉才声音喑哑道:“我只是想到你会因为我的死而难过,便有些控制不住。”
桑慈被她这话转移了注意力,咬着唇想反驳什么,却又反驳不出来。
就算她说不难过,可他都入梦看见了。
“那些只是梦,你看,我还活着。”
谢稹玉垂着眸子,轻轻抚着桑慈的背,他的嗓音还有些沙哑,但语气肯定,似一把利剑斩下了她所有的惶恐。
他的气势也有些微微不一样,带着一种冷意。
桑慈下意识想去摸自己心口,可她被谢稹玉紧紧抱着,动不了。
谢稹玉又说:“关于叶子,等栖凤盛会结束,李扶南会前往那神树秘境,到时我们一同前往。”
这个叶子,不知还有什么禁制,必须弄清楚。
桑慈情绪平静下来,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谢稹玉松开了她一些,不紧不慢说起正事:“还记得在观礼台时,你踮起脚尖是在人群里找什么,你看到了什么?”
桑慈挣开他,坐起来,哼声道:“没看清楚,有人戴着根木簪,像是那日拍卖会上的扶桑枯木制成的,要不是你拉住我,也不至于没看清。”
说好的不动就不会入幻阵,结果她是没动,还是入了。
谢稹玉淡声道:“那根木簪,沈无妄戴着。”
说这句话时,他也跟着缓缓坐起来,静静看着她的反应。
若是可以,他不想提起沈无妄。
桑慈呼吸一滞,第一反应就是——沈无妄也在找叶子。
否则他怎么会无缘无故拍下那扶桑神木的残枝,且还是一截枯木。
可他为什么要找叶子?
那叶子对他来说有什么重要?
为什么她重生,沈无妄也会重生?
难道他们两人的重生都是和叶子有关?
那么,他是否已经知道她是重生的?
应当还不知,或者,他还没确定她是否重生,也可能……他并不在意她是否重生。
若是他想要找叶子,那么,谢稹玉于他就很重要了,毕竟,上辈子是谢稹玉拿到的这叶子。
所以,沈无妄重生后没有立刻杀了谢稹玉的原因是因为叶子吗?
桑慈脑子里乱成一团的线团忽然找到了线头。
还有一个问题,谢稹玉为什么没有跟着一起重生?
有什么是她,不不,是‘她’和沈无妄做过,却没和谢稹玉做过的?
桑慈思来想去,却只想到一件事。
当初沈无妄要和‘她’神魂结契,结果那道魔息进来,被她的护魂咒挡了。
他并没有和‘她’结契成功,当然也没有和她结契成功。
难道,当初那一缕魔息还是沾上了她的神魂气息?
恶心!
桑慈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耳旁谢稹玉平静的声音还在说:“我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但显然,他也在找叶子……”
“谢稹玉,我要和你神魂结契。”
桑慈忽然打断他,胸口翻腾起伏着,一双被水意湿润过的眼睛又大又亮,娇纵又任性。
她不愿被沈无妄有沾染的可能。
谢稹玉:“……”
他怔了一下,随即皱眉,摇头拒绝:“不结。”
他回答得干脆,似乎想都没想过。
桑慈一下睁大双眼:“我刚刚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谢稹玉与她对视一眼,唇瓣轻启,清晰吐字:“不结。”
桑慈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完全没有想到谢稹玉会是这样的回答,凭她的性格,是绝不会问为什么的,她只娇蛮地朝谢稹玉扑去,想要揪住他衣领,恼道:“你凭什么不结?”
谢稹玉眨眼,伸手捉住她两只手,拢在掌心里。
神魂结契,这确实是修仙界最亲密相连的方式,这种羁绊极深,双方能互感情绪,随之波动,一方若是神魂寂灭,另一方也会天人五衰,同生共死。
既然她的梦里,他早早就死了,又何必结这个契。
桑慈其实也知道这神魂结契有弊端,她甚至也后悔开口,可她就有些气他斩钉截铁地回绝。
谢稹玉见她这么气,准备解释一下。
但他刚张嘴,不想听他说这样那样废话的桑慈直接对着他的唇咬了下去。
桑慈横冲直撞,蛮不讲理,又生疏没有经验,只知道此刻想封住谢稹玉的唇,又恰好谢稹玉张唇,她没办法贴住,便改做咬。
张唇牙齿撞到的瞬间,谢稹玉的唇就被磕出血来。
血腥味弥漫在两人唇齿之间,像是沸腾的热水,一下灼到了两人。
谢稹玉动作僵住,没反应过来,人也直接被桑慈撞倒在床上。
他没挣扎,也没反抗,垂着眼睛几乎屏住呼吸看着她撞进怀里,又胡乱咬着他的唇。
满怀的香气。
她什么都不会,就好像是单纯地泄愤一般用力咬着,偶尔吮吸着,一下又一下。
谢稹玉捉着她的手,忍不住渐渐用力。
桑慈吃了痛,皱了下眉,想要退出。
谢稹玉松开她双手,却将她按在身上,没让她离开。
桑慈只是想咬他,想惩罚他,没有想过这是一个吻。
但是谢稹玉松开了她的手,又将她按在他胸口,她被恼意胀满的脑子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刚刚究竟在做什么,她抬起眼,恰好对上谢稹玉垂眸看她的目光。
两道视线相触,空气里像是有什么一下烧了起来,气温陡然升高。
桑慈的脸先控制不住烧起来,眼尾绯红一片。
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是她先开始的。
谢稹玉心想。
他也张嘴,学着桑慈刚才的样子,却比她更轻柔地咬了一下她的下唇。
桑慈脸热得不行,没忍住坐了起来,一把推开了他,义正言辞:“我跟你说正事,谁让你咬我的!”
谢稹玉:“……”
明明是她先开始的,他确定。
桑慈偷瞄了一眼谢稹玉的表情,领悟到他的意思,正要说点什么,就见谢稹玉盯着她。
那本也没什么,但是他黑眸盯着她,还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唇。
桑慈一下就觉得那目光带着压迫,那动作令人羞赧。
她别开眼,从床上站了起来,心跳很快,嘴里嘀咕着迅速转回话题:“不结就不结,我知道你之前的意思,沈无妄也在找叶子,我们必须比他先找到。”
“嗯。”
谢稹玉还躺在床上,没有立即起来,应的那一声微哑,带着几分慵懒。
他缓了缓气息,才从床上坐起来,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襟,镇定道:“昨日你陷入幻梦后,沈无妄跟着大师兄过来,祭台上琴师的琴里有魔物,后逃窜,另外,青陵仙府封印诸多沾染妖气或是魔气的神武法器的封魔阁,昨日有人趁乱闯入试图拿走锁灵珠。”
封魔阁里只有一颗锁灵珠。
锁灵珠虽珍贵,但不过是法器,不至于让魔在青陵盛会的日子里冒险闯入,单单去偷它。
毕竟封魔阁里除了锁灵珠外,还有许多封印着的曾经大妖大魔的武器。
所以偷锁灵珠的人目的是锁在里面的白影光絮。
桑慈第一反应就是这事是沈无妄干的,否则他一个破镜元婴的人也不能参加栖凤比试,来青陵做什么?
“昨日沈无妄与大师兄在一起。”谢稹玉整理好衣服,抬头朝桑慈看去,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先说了。
就算他们去和青陵长老说怀疑沈无妄是魔,还可能就是偷入封魔阁的主使,恐怕也没人信,不提沈无妄是周道子爱徒,何况,还有江少凌作证。
桑慈面上还红着,听罢恼恨道:“今晚我们去杀了他,我们两个去杀他,你觉得怎么样?”
谢稹玉:“若他真是魔,魔物难以绞除,如今修仙界除了封印,并无他法。”
所以以前各宗门下山斩妖除魔,魔物都是被封印了带回宗门的。
大多数魔物也都被封印在九幽魔地。
另外,他的未言之意是,不惊动青陵长老的情况下,很难将沈无妄封印。
桑慈忽然想到一件事,眯着眼想了一下,又算了算时间,笑了起来,“若是沈无妄刚好有疾呢?”
她转头看向谢稹玉,眸中明光奕奕。
谢稹玉看着她,安静了一会儿,问:“他有何疾?”
桑慈有些奇怪,沈无妄在流鸣山也待了很久,谢稹玉竟是不知道吗?
“头疾,你不知道?”
谢稹玉摇头。
他不知自己为何要知道。
但他却知道桑慈为何知道。
桑慈没注意到谢稹玉的情绪,道:“他的头疾在每月中旬发作,算算时间,就在这几日了,他头疾时,身体虚弱,灵力都不大使得出来,如果我到时去他那里……”
这些都是上辈子因为‘她’知晓的,当然,虽然不愿意想起,但这辈子在流鸣山被蛊惑那段时日,沈无妄也发作过。
“小慈。”
谢稹玉忽然叫了她一声。
桑慈回头,谢稹玉已经站了起来,他忽然伸手,食指按在她唇上,止住了她接下来可能说的话。
她抬眸看他,发现他眸光深处少有的沉与郁。
谢稹玉蹙着眉,垂眸看她,道:“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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