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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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九寒天,瓦市的地上结着霜,牛车轧过,碎了一地的冰碴子。

朔风凛冽,温瑜手脚早已冻得麻痹,她靠着囚笼木栏,任乱发垂下掩住大半张脸,下颚缩在覆了一层细雪的破旧毡巾里,衣物遮蔽不到的半截脚踝裸露在外,裹着泥浆,冻得乌青。

趿在脚上的鞋,磨破了侧边,毛剌剌一片,已看不出鞋面上原本的刺绣是何样式。

那纤瘦的背脊,在单薄的麻衣下绷起一个弧度,似一株快枯萎却依然没折下去的荷梗。

“看路看路,别挡道——”

瓦市嘈杂,人牙子扬鞭这一吆喝,引得不少人驻足,对着牛车木笼里的几名女子指指点点。

“陈癞子又往醉红楼里送人呢?”

“这一车的姑娘瞧着都挺水灵,八成又是从洛都那边逃难过来的……”

“换了天都是命,那位有着大梁第一美人之称的菡阳翁主,只待她父王登基就是大梁公主呢,这会儿不也成了各路王侯争抢的禁脔?”

有人摇头叹息,有人目露垂涎。

车上的姑娘们听着这些议论声,不免小声啜泣。

只有温瑜靠着木栏一动不动,她整张脸都掩于乱发和破旧毡巾中,隔绝了车外一切打量的视线。

乱发下那双半垂的眸子,透着几分近乎麻木的平静,冷若清月。

逃亡路上,她已听过太多这类关于她的议论。

先帝崩,各路节度使反。

温氏皇族,成了天下诸侯围猎的那头鹿。

父兄兵败,被困故郡奉阳,已是强弩之末。

父王命亲信伪装成商队,避开各路节度使耳目,秘密护送她前往南陈,是联姻,也是借兵。

只是不曾想中途遇袭,她和亲信走散,叫人牙子掳来了此地。

寒风更甚,温瑜忍着面上逐渐明显的痒痛,沉默地将口鼻继续埋于那件破旧毡巾中。

她几番出逃未果,今日已是最后机会。

牛车驶过瓦市再拐两个弯,便至花街。

人牙子把牛车停在醉红楼前,冲着门口洒扫的婆子喊话:“快叫你们吴妈妈出来!”

须臾,头上别着朵大红花的老鸨一步三摇地从楼里踏出,打着哈欠道:“大清早的,嚷嚷什么?”

两个膀大腰圆的打手跟在她身后,气势颇足。

人牙子立马赔笑道:“当然是给吴妈妈您送摇钱树来啦!”

老鸨瞥人牙子一眼,“这么大口气?”

人牙子拍拍牛车木笼,咧出一口黄牙:“您自个儿瞧!”

老鸨视线往笼子里扫来,她挑了多年的姑娘,眼睛毒辣,便是瞧不见脸,单看个身形就能把这一车姑娘分出个三六九等来。望见角落里的温瑜,顿时笑得合不拢嘴:“最里边那个看身段还真是个花魁苗子!快带出来让我仔细瞧瞧!”

人牙子奉承道:“您这眼神儿就是准!”

他解开车笼上的锁链,连拖带拽地拉温瑜下牛车:“这妮子傲着呢,几次想逃跑,我怕给您的摇钱树打坏了,都没教训人,只罚了她两顿饭。”

老鸨知道人牙子说这些话的意思,抬手去捏温瑜下巴看她模样:“行了,若样貌也是个拔尖的,价钱一切都好说。”

人牙子立马道:“我陈老六干这营生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模样比这妮子还标志的,保管妈妈您见了也没法昧着良心说这妮子模样生得不好……”

他话还没说完,老鸨忽地一声尖叫,跟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连退数步,对着人牙子破口大骂:“要死了你陈癞子?你弄了个有病的想卖给谁?”

老鸨吓得脸上的肥肉都在抖,拿着绢帕不住地擦方才捉温瑜下巴的那只手。

人牙子被骂得茫然,一把拨开温瑜脸前的乱发,也被吓得不轻——

出门前还花容月貌的一张脸,这会儿竟密密麻麻全是红疹和红疙瘩!

瞧着就瘆得慌。

大抵是吹了风,那女子还捂着胸口咳得撕心裂肺,一看就是重疾缠身的模样。

人牙子傻眼了:“怎……怎会这样?来之前还好好的啊!”

他还想捉温瑜的手,看她手上有没有起疹,但温瑜咳嗽时抬手掩唇,袖子落下一截,便见那冻得发青的手臂上也密密麻麻全是红点。

这吓得老鸨又是连退数步,心有余悸怒骂道:“天杀的陈癞子,赶紧把你这一车人拉走,早听说洛都难民中有人患了时疫,她都起疹了,你还送来害我,找老娘的晦气!”

这骂声引得整个花街其他花楼的人也探头探脑地看。

人牙子忙道自己车上其他姑娘是没病的,追着让老鸨看看再说,被老鸨指着鼻子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

日头渐渐升高,昨夜积在檐上的霜雪融化了开始往下滴水。

温瑜放缓了咳嗽声,垂眸瞥向自己起疹的手,日光照在她手背,她被冻到麻木的手脚,总算慢慢感受到了暖意。

疫病在民间是洪水猛兽,能一传十,十传百,死一堆人,无人不惧。

她自幼便对猫毛过敏,闻之即浑身起疹。落到人牙子手上后,逃脱无法,为了不被卖进烟花之地,才出此下策。

如今这时局,药材金贵,大夫的诊金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料想人牙子必然舍不得花钱请大夫替她诊治。毕竟她若真染上了时疫,大夫得依律上报官府,人牙子手上的其他姑娘也要被扣押,否则酿成大祸,大夫难辞其咎。

只盼人牙子怕摊上麻烦,扔下她任她自生自灭才好。

正思忖间,纠缠老鸨买人不成的人牙子已叫花楼的打手给扔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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