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艾偏首问使女, “鹓雏哪里去了?”
使女答:“小?郎君想吃豆糕, 下了车便拉着少夫人往庖厨去了。”
方艾听罢便笑, 嗔道:“这?样的馋!我难道还委屈了他?”笑完了又吩咐:“待会儿你也过去一趟,问他们那豆糕的方子, 录下来, 带回去给家里那些人, 叫她?们也学着做。”
积善寺豆糕确非凡品,绵密松软, 入口即化,且隐隐有清凉意?, 只是过于?甜了些。
湛君一向不?怎么爱太甜的东西,可是元凌把糕举到她?嘴边,她?哪里忍心说出实情?,只能假装着欢喜勉强吃了干净。
鲤儿只吃了一口就知道姑姑一定不?喜欢,可是弟弟看起来那么高兴,他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好,面?色渐渐愁苦起来。
眼见着元凌又要去拿另一块,湛君的眉头狠跳了下,忙伸出手,抢在元凌之前将那块豆糕捏在了手里,拿起来递到元凌嘴边,笑得几近讨好:“阿凌你吃,不?是很?爱吃这?个?”
元凌当然爱吃,而且母亲喂给的还要更?香甜一些,就着母亲的手,他微仰着脸,眼睛都眯起来,很?快就吃完了四块。
还想吃第五块,湛君却伸手将碟子盖住,摇头道:“不?能再吃了,要积食的。”又转过头,“鲤儿也不?许多吃!”
鲤儿只好默默收回了正伸向碟子的手。
小?孩子本就闲不?住,何况又是两个小?孩子凑在一起,鲤儿倒是个安静性子,不?过他更?愿意?迁就弟弟。
山寺本就清静,因着小?孩子的笑闹声,愈发显得清幽了。
元凌跑出去后湛君就开始捧着杯子灌水,一连灌下三杯,口中那股子甜腻才稍稍淡了,搁了杯子,长长吐出一口气,忽地发现外头已经没了那欢快的笑声,心下当即一紧。
虽然明知一定有人跟着,不?大可能会出事,但湛君有的终究是一颗母亲的心,孩子不?在眼前,那颗心便高高悬起,只有见他平安无事才能安稳落下。
积善寺是一座百年古寺,草木皆生的高大,绿得有一种?墨意?,相互掩映着,给人一种?隐秘之感,使之不?敢久置其中。
湛君到处听不?见小?孩子的声音,四周又是成片的古柏,小?径蜿蜒绵亘,不?时隐灭在茂密的高草间。
于?是湛君觉到了恐慌,迫切地想要逃离。
抬头看见飞檐的一角,不?管是什么地方,只要有人就是好去处,湛君提起裙摆,慌急飞奔而去。
草叶不?时勾过鞋上的纹绣,湛君憋着一口气不?敢咽下,直到远远瞧见了那一堵挂着藤蔓生着青苔的石墙才慢慢停下了脚,细细喘起来。
肃穆的屋宇就在视线的尽头,湛君心里的恐慌一下子散掉,她?低头理了理衣摆,又抬手去摸鬓发,确认不?曾散乱后缓步往那道弧门?走去。
身未及至,两耳已闻人声。
“可焚完了么?”
“这?便好了。”声音稍显稚嫩,听着像个小?孩子。
前一个要年长许多,此时又道:“快一些,要放饭了,我饿着呢。”
略安静了会儿,那小?孩子回道:“不?然你自己先去吧,我还得等?,要焚干净。”
另一个好似不?大高兴,大声道:“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尽心!”
那小?孩子说:“在我眼里,孙伯同我父亲并没有什么两样,没有他,我早饿死了……阿树哥两年前就病死了,要是我也不?尽心……”
世界忽地安静下来,一时间连鸟鸣声也不?见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小?孩子的声音才又再响起:“我好了,咱们走吧。”
另一个虽没说话,但湛君猜测他们是结伴走了,她?从墙后徐徐转了出来。
眼前瞧着也是个宝殿,只是旧,门?户上的朱漆都有些剥落,许是少有人来,草生的比别处要更?高些,也更?杂乱,因此显得这?地方荒芜,庭中落着一方大鼎,也是锈迹斑斑,鼎下有一蓬蓬的一团纸灰。
鸟复鸣叫起来,婉转流滑,叫了一阵儿,又停下,倒是远处树里还有依稀有那么疏落的两声。
在几乎有些可怕的寂静里,湛君走上石阶,迈进了大殿里。
果然是破旧了,柱上有蛛网,破絮一样,鼻尖有尘土气,想来负责打理此地的人不?怎么用心。壁上也蒙了尘,颜色也斑驳得很?,只能依稀辨出来画的是飞云和仙灵。大殿正中供奉的是一尊丈八塑像,佛祖敛目低眉嘴角含笑,正是一副慈悲相。
湛君在圆团上跪下。
那小?沙门?的话蓦然兜上心头。
“孙伯同我的父亲并没有什么两样……”
湛君想起姜掩,她?的先生,一个在她?心里同父亲没什么两样的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先生死了,是已定的事实,无从更?改。
然而她?刻意?地要将这?事实遗忘。
只要不?去想,先生就只是远游,不?久后就会回来。
有时候她?真?的会忘掉,但有时候也会突然想起,先是感到惊吓,缓过来后,心里面?是硕大的空,听得见心跳的回响,泪水不?自觉盈满眼眶。
世上再没有这?个人了。
眼泪是冰凉的。
伏首在地,先感念佛祖的慈悲,而后对着寂静处,黯然开口: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知道远去的人会因为这?句话而感到安慰。
眼泪落在石砖上,湛君站了起来,轻轻擦掉泪痕,并没有什么留恋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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