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余禾的心情都忐忑不安,她怕自己错过太久。
好不容易到了赤嵩大队,可是路过田地都没什么人,余禾睁大眼睛,非常清楚事情不好了。
她着急忙慌的把钱放在板车上,还没等板车停下就直接跳到地上,头也不回的跑向大队部。大队部是最宽敞的,如果真的要做出游行、公开批判这种事情,一定也是先在大队部开始。
果不其然,当余禾赶到大队部的时候,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他们有的甚至脚上还沾着泥巴,手里拿着农具。
余禾不顾目光,拨开人群,那群穿着军绿色衣裳,头上还自己绣了星星的青年果然已经站在大队部里头。
而站在最中间的,是杨怀成。
他单独站在一张老旧的桌子前,以被审判的姿势,非常显眼,而他的衣服上全是污渍,有泥痕,甚至是脚印,看上衣和裤子的痕迹,他甚至被拖拽过。
杨怀成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做事情总是清清楚楚,可他身上的确良的白衬衫,被溅出泥花,就好像他曾经天之骄子、没有任何瑕疵的人生,被硬生生拖进淤泥,被人狠狠践踏。
余禾……
从来没看见他低下头颅的样子,他总是精神奕奕,有教养有涵养,因为大了余禾几岁,所以比起男朋友,更像是宽厚包容,永远温柔的笑着望她的邻家哥哥。
他甚至从不对她发火。
而这样一个人,他有什么错呢?
余禾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了,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静止,包括那些造反青年言之凿凿的罪证,近乎苛刻的污蔑。
像是心灵感应一样,面无表情、死气沉沉的杨怀成,慢慢抬头,他的目光倏然和余禾对上。
余禾以为他会做出口型,甚至惊慌觉得丢脸。
可都不是,他牵扯嘴角,嘴边带血的伤口被扯动,可他似乎毫无所觉,而是慢慢笑了。
对余禾笑了。
他在安慰余禾。
他没事。
那么坦然,那么安静,他的目光仅仅是对着余禾。
也对,他是杨怀成啊,面对所有的羞辱、轻贱、谩骂,他都问心无愧。你们能强迫他,将他按在地上,可他依旧光明磊落。
所以即便是最窘迫丢人的一面,被心爱的人看见,他也不会羞愧,不会难安。
他所思所想,只有安抚住余禾。
他怕吓到她。
而疤痕青年原本看着杨怀成被迫低头的样子,脸上挂着放大的笑容,只是眼神依旧阴暗,可当他发现杨怀成在笑时,他脸上的笑容凝滞。
他觉得,这无疑是对他的挑衅。
所以疤痕青年抬手,其他人都安静下来。
他拿起旁边早就准备好的坏了的鸡蛋,脸上轻蔑一笑,直接就朝杨怀成的身上丢去。
杨怀成连避都没避,更因为他心知肚明,躲得开一个,躲不开全部。
但磕碰的声音,还有粘稠感并没有如期到来。
杨怀成抬眸望去,是余禾,她帮他挡住了,干净的衣服上多了蛋液斑驳的痕迹,甚至传来臭鸡蛋熏人的味道。
余禾的一张小脸绷得死紧,她很怕,手心都在出汗,可她站在杨怀成的面前,挺直腰杆,娇花般柔弱的脸上前所未有的严肃,让人不由得透过美丽的面庞正视她。
她义正言辞,“你们凭什么乱批判人!”
大约是因为余禾漂亮的长相,原本宣读杨怀成恶行的那个白面馒头似的男青年颇为怜香惜玉的解释。
“小姑娘,你不懂,他家里是压迫人民的坏分子,他能是什么好人,都要批评教育,要游行,让他们这群人长长记性,这是为他们、为人民好!”
余禾看起来很勇敢,她甚至没有躲开对方的视线,但藏在裤子下的脚却颤颤的险些站不住,“你们胡说,他家里不是怀人。
他的爷爷还没满十二就上战场了,一路枪林弹雨,打过军阀,打过小日子,立下汗马功劳,是英雄!他的父亲同样勇猛,为了护卫祖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数都数不清,脑子里还有块永远也取不出来的弹片,他的叔叔、哥哥,甚至没能从战场上回来,连完整的尸首都没有,只能青山埋骨。
他们一家人都是英雄,你们呢,你们做了什么,有什么资格说他们一家是坏人,口口声声教育他们,敢问他们做了什么危害社会的事情了?”
余禾声若黄莺,嗓音动听,可每一句诘问,声声醒耳,字字扣心,尖锐到没人敢、也没人能回应。
她是那么柔弱,那么爱娇的一个人,连走路的怕磨了脚,多晒一会儿太阳都要喊累,平时却机灵滑头,不肯把自己置入险境半分的,但今时今刻,她虽然害怕,却仍旧勇敢的站了出来。
杨怀成的眼里倒映着余禾将唇抿的发紧,整个人像是面对猎人围捕却仍旧勇敢的小鹿般模样。
在他人生的最低谷,在他不得不陷入泥泞的时候,是这样一个她,挺身而出,豁出一切护住他。
杨怀成知道,他这辈子不再可能离开余禾了。
从前是男人对女人的爱,今后,更甚。
不管余禾将来做了什么,他都不会放手,即便是他的性命,在余禾出现的时候,也已经完完全全属于她。
至死不渝。
和杨怀成以及余禾的心情不同,疤痕青年站了出来,他冷笑道:“小妹妹,你还是太年轻,不懂得这群人的危害。
你看,他多会蛊惑人,让你不顾一切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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