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朕看你这是打算借朕之手替你报仇雪恨,你啊,大概也猜到是谁在背后与朕说的这事儿,朕也就不与你兜圈子,老九的意思是老四这几年下来实在辛苦,头发都白了不少,劝朕好好给他放个假,要他休息一阵。”
他不是不知道老九是什么意思,但身为一个父亲,瞧见四爷几年时间像老了七八岁似的,自然也是担心的:“弘昼,你觉得如何?”
“还有那云山道人,朕从前就听说过他的名号,说他已将近九十岁,却是乌发童颜,看着像是三十出头的样子,当真有这样一回事?”
弘昼忙道:“皇玛法,您可别轻信这些。”
“听说秦始皇在世时就寻求长生不老的妙方,为此不惜劳民伤财,若真有此法子,秦始皇如何会寻不到?”
笑了笑,他更是道:“至于给阿玛放假一事,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阿玛就不折不扣一工作狂,他如今又不是小孩子,若是真的累了困了,自己自会去休息,他之所以不休息,您觉得可是因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这储君之位?
皇上心里如此想,却并没有说出口,只怕四爷一日不敢懈怠,若是懈怠了,就担心当年自己与他说的话不作数。
弘昼见皇上没有说i话,也不追问,自顾自道:“自然是因为阿玛乐在其中啊。”
“在这方面,哥哥和阿玛是一样的人,将学业与公事当成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一边觉得累,一边又觉的高兴。”
“我可是亲眼所见,见到阿玛每每解决一桩公务那高兴的样子,若是您叫他休息,可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只庆幸自己这方面没遗传四爷,若真是如此,那简直太难受了。
皇上认真想了想,觉得弘昼的话很有道理,决心再见到四爷时多劝劝他,再给他吃一颗定心丸好了。
皇上瞧见弘昼吃荔枝吃的不亦乐乎的样子,又道:“还有了?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与朕说?”
弘昼想了想,狐疑道:“没有了啊。”
“皇玛法,难道您还听说了什么事儿?”
在皇上眼里心里,弘昼永远都是小孩子。
这不,弘昼还是如小时候一样,在他跟前告起四爷的状来是毫不手软,可自己做的那些缺德事儿是绝口不提。
皇上提醒他道:“没有了?朕怎么听说前几日你们雍亲王府办了丧事?你还因此收了礼金,发了一笔小财?”
当时老九说起这件事时那可是咬牙切齿的,纵然老九并未将话说的十分明白,但他从老九面上神色可是看出来老九心里想的什么——这小崽子从小到大怎么就这么喜欢银子?简直是掉到钱眼里去了,连老九这个当叔叔的在弘昼跟前都自愧不如。
弘昼面上半点羞愧之色都没有,只嘀咕道:“这九叔也真是的,怎么什么话都往您跟前说?”
说着,他便抬扬起一张笑脸道:“对
,的确有这事儿。”
“我想着人都有一死,若真叫阎王爷找上门来,他可不会管你是谁,说要你三更死,就绝不会留你到五更的。”
“我听十二叔说过,当初他膝下好几个堂兄弟就是这样没的。”
“我就怕若是有个万一,我也没了,大家也有个心里准备……”
他这话还没说完,却见着皇上脸色是十分难看,便乖乖住嘴。
皇上如今已快七十岁,即便身子硬朗,可上了年纪的人对这些话总是忌讳的,脸色一沉,道:“你这孩子,真是胡乱说话!”
“当年朕不过在你跟前提起过几句类似的话,你就吓得哇哇大哭,不准朕再说。”
“怎么,如今到了你这儿,你就不怕旁人伤心?”
“这世上最难受的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虽说如今朕膝下孩子多的很,可夭折的孩子也多,朕每每想起那些孩子,仍觉得是锥心之痛。”
“你这话说的是风轻云淡,可曾想到过日老四看到你棺木时是何等难受?可曾想过朕今日听到你这话是什么感受?”
言语到了最后,已有几分严厉。
他还是第一次这般严肃对弘昼。
弘昼是个多机灵的人呐,一见着情况不对劲,忙道:“皇玛法,您别着急,您且听我把话说完啊!”
“正因当日我见到了阿玛,额娘等人的伤心欲绝,所以才另有感触,即便不为了自己,也得为身边人好好活着,人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但身边亲近之人该是何等伤心啊!”
他笑眯眯看着皇上,正色道:“所以说您更要好好保重身子,争取活到个一百岁。”
他并不记得历史上的康熙帝是何年何月驾崩的,但就目前形势来看,以皇上这身子骨,看到他娶妻生子问题应该是不大的。
原本皇上是绷着一张脸的,可听到他话头转换的如此娴熟,面上就有些绷不住,露出些笑意来:“你是向来能说会道!”
说着,他更是道:“不过以后你若是再如此胡闹,朕定是第一个不放过你。”
弘昼连声应是。
祖孙两人亲亲热热说着话,因今日弘昼进宫的时间较晚,陪着皇上说了会话,用过晚点,天就已经黑了。
皇上索性便留弘昼在乾清宫住了下来。
虽说比起小时候来,弘昼在乾清宫住的次数少了许多,但皇上仍为他留着一间屋子。
翌日一早,弘昼起身时皇上已去上朝了。
他便去翊坤宫给惠妃娘娘请安,继而又去了永和宫给德妃娘娘请安。
两宫的两位娘娘仍是老样子,因养尊处优,三年的时间并未叫她们的容貌改变多少,至于性子,更不会改变什么。
后宫中的惠妃娘娘寂寥得很,可谓是日日夜夜都盼着弘昼进宫,一见到弘昼就命人将翊坤宫的好吃好喝的拿出来给他尝尝,更是一脸慈爱的看着他。
弘昼很喜欢惠妃娘娘,陪着她足足说了一个时辰的话,这才去了永和宫。
比起翊坤宫,弘昼一走到永和宫,就微微皱了皱眉头。
虽说比起前几年来,德妃娘娘对他的态度和善了许多,但这等和善,并不是骨子里透出来的,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就像是对亲戚家的小孩,和善中透着一股疏离。
弘昼皱了皱眉,还是走了进去。
他进宫一趟,若是不去给德妃娘娘请安,实在是说不过去。
只是弘昼万万没想到,这次德妃娘娘看到他面上满是笑意,一开口更是道:“弘昼来了?好些日子不见,你像是瘦了些。”
弘昼下意识朝窗外看了看,觉得今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还是说德妃娘娘今日吃错了药,所以才对他这样好?
他心里狐疑,却是面上半点不显,含笑道:“德玛嬷,我没有长瘦,不过是长高了,所以看起来瘦了些。”
他很快就知道德妃娘娘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在老九与宜妃娘娘的大力宣扬下,几乎紫禁城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四爷吃丹药以及弘昼装死办丧事一事,德妃娘娘也是其中一个。
偏偏德妃娘娘面上看不出多少关切之色来,甚至还及不上方才的惠妃娘娘,她只是含笑道:“……老四向来是个执拗的性子,本宫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你回去好好劝劝他,这些东西少吃些倒是无妨,吃多了可是会伤身的。”
“还有你装死办丧事一事,更是胡闹!”
“皇上知道这件事可有什么说什么?唉,不过皇上的性子,就算他心里不高兴,也不会明面上说什么的,只会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说着,德妃娘娘更是低声道:“人人都道皇上如今看重老四,未必没有将他立为太子的意思。”
“可旁人不知道,本宫却是清楚皇上是何等憎恶僧人道士的,这事儿一出,便是皇上真有这心思也该熄了,与其说将这储君之位落在旁人手上,你不如劝劝皇上,要他下令将你十四叔调回来……”
紫禁城上下,人人皆知德妃娘娘偏心。
甚至德妃娘娘偏心到这样的话竟能理所当然说出来。
弘昼心里虽有几分愕然,但更多的却是伤心和无奈,正色道:“德玛嬷,您糊涂了,今日您这话我就当没听过。”
“前几年翰林院检讨朱天保以死纳谏,请皇玛法复立二伯为太子,虽说他死了,但皇玛法却是连他的家眷都没放过,可见皇玛法是不喜旁人说起此事的。”
“我年纪尚小,更是不好议论朝中政务,该不该下令将十四叔调回来,什么时候将十四叔调回来,我相信皇玛法心中定有论断的。”
他这话说的不大客气。
当然,他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对德妃娘娘客气,方才德妃娘娘之所以提起他们父子两个,显然是为了顺理成章说出接下来的话。
甚至于德妃娘娘这个亲玛嬷连惠妃娘娘都及不上,方才他离开翊坤宫之前,惠妃娘娘还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就差拧着他的耳朵说以后要他莫要
胡闹之类的话,更是口口声声说皇上能原谅他一次两次,却不会次次都原谅他的。
先前德妃娘娘从未将弘昼当孙儿看,更是时常觉得这孩子遭人嫌得很。
如今见弘昼如今这样出言顶撞自己,她又是眼眶一红,拿帕子擦起眼泪来,更是觉得这孩子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毕竟这些年她对弘昼也不差:“话也不能这样说,如今阖宫上下谁不知道皇上最喜欢的就是你,我也没要你在皇上跟前说别的,不过是将你十四书早些接回来而已。”
“西北那地方苦寒,你十四叔先是去了西北,继而又被皇上调去西宁,甘肃,青海等地,想当年他去了西北几个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如今在几年未曾回来,本宫本宫夜里梦里都是他!”
这番话弘昼听着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这几年每每逢年过节,他随着四爷一起前来永和宫前来给德妃娘娘请安,总要听到类似的话。
最开始四爷还会耐着性子劝慰德妃娘娘一番,可后来见着德妃娘娘是油盐不进,索性就没有再多言。
如今弘昼也是有样学样,并不接话,任由着德妃娘娘当祥林嫂。
德妃娘娘说着说着便觉得有些无趣,索要摆摆手道:“人人都说弘历的性子与老四是一模一样,可如今本宫看来你这性子却是与老四差不多,罔顾亲情,薄凉到了骨子里。”
寻常孩子听到这话,为力证自己不是白眼狼,定会硬着头皮答应德妃娘娘的请求。
可惜,弘昼可不是寻常孩子,他笑着道:“德玛嬷说完了?若是您说完了,我就该回去了,如今皇马法大概快下朝了。”
德妃娘娘剩下的话噎在嗓子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只瞧着弘昼决绝离开永和宫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弘昼离开永和宫的时间心里也不算舒坦。
这永和宫每来一次,都堵心一次,不管何时何地,在德妃娘娘心中都只有老十四一家。
弘昼忍不住暗想:退一万步说,就四爷与十四的关系,就算四爷真的夺嫡无望,想必也会退而求其次推举十三爷上位的,这般浅显的道理,连他都看得出来,德妃娘娘难道就看不出来?
弘昼回去前清宫时,皇上果然已经下朝。
但他却并没有将永和宫发生的事告诉皇上的意思。
在他看来,皇上如今已近古稀之年,平素要操心朝堂上的事情,已经够烦心了。
若是将这些事告诉皇上,岂不让皇上更烦心?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反倒还说些高兴的事逗皇上高兴。
比如,自己方才在翊坤宫吃了些什么好吃的,在永和宫与德妃娘娘说了些雍亲王府的琐事,剩下的却是绝口不提。
他不知道,这紫禁城中之事没什么能瞒得过皇上的眼睛。
正因他心心念念想着皇上,所以这几年下来,他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是无人可撼动。
皇上甚至笑眯眯道:“……前几日朕就听老四说你在家中学钓鱼,正好朕今日有
空,就看看你这钓鱼的水平如何。”()
说着,他老人家更是笑道:“你的性子向来跳脱,可不是钓鱼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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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听闻这话确实不肯认输的,正色道:“皇玛法,这话可不好说,人不可貌相,您可不能以貌取人!”
祖孙两人说说笑笑就到了御花园。
如今虽正值夏日,但湖边的林荫下却是微风习习,吹的人很是舒服。
两人便各自支起鱼竿开始钓起鱼来。
说是钓鱼,实则是借此机会祖孙两个好好说说话。
皇上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听弘昼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比如,他那只叫‘橘子’的猫儿年纪大了,不再像小时候一样每每自己去缓福轩就缠着自己陪它玩,每日是睡觉的时间居多。
比如,瓜尔佳·满宜的两个小女儿今年已经三四岁了,长得别提多好看可爱,每次看到他都奶呼呼喊他“弘昼叔叔”,简直要把人给萌化了。
比如,天香楼最近新推出的一道爆炒月牙骨味道很好,若是有机会,他定要请皇上出去美餐一顿的。
……
到了最后,皇上是心情大好,只觉得疲乏与烦心事是一扫而空。
祖孙两个正亲亲热热说着话,魏珠则上前道:“皇上,雍亲王来了。”
皇上微微颔首。
很快,魏珠就带着四爷走了进来。
四爷恭恭敬敬上前与皇上请安,眼神半点没落在弘昼面上。
直至今日,他多少还是觉得弘昼与云山道人赔礼道歉一事有些不对劲。
更何况,四爷每每想起弘昼前些日子做的那些事儿,仍心里不大舒坦,看弘昼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但在皇上跟前,他却是半点端倪都没露出来,汇报了今日的工作后,他就准备退下。
皇上却冲着他招招手,道:“老四啊,你等一等,朕有话问你。”
四爷依言,再次上前:“皇阿玛,您说。”
皇上的眼神仍落在自己起起伏伏的鱼漂上,淡淡开口:“朕听弘昼这几日你在吃丹药?”
“弘昼十分担心你的身子,所以要朕劝劝你。”
皇上还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弘昼与皇上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觉得自己这性子是随了皇上。
明明是皇上自个儿想要劝诫四爷,扯上自己做什么?
他默默吃起葡萄,再次替皇上背下黑锅。
其实说起来,皇上这位置也是难坐,他是天子,更是父亲。
他虽知道老九等人这几年与四爷关系不和,但身为父亲,没谁愿意看到骨肉相残,想着若四爷知道是老九在背后告状,只怕心里定会不舒服的,以后他是要将这皇位传给四爷的,若叫四爷在心里给老九记上一笔,老九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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