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诀受刑结束后,就是惩戒堂内的桑云惜受刑。
一日连着两位内门弟子受刑,这可是前所未有的稀奇之事。
然而容诀先前在内外门皆有口碑,一时之间,许多弟子都无法接受他沦为一个废人,故而目光闪躲着,并不愿意看容诀受刑。
倒是想要去看桑云惜那头的人居多。
比起容诀这“真假公子”案,反倒是桑云惜意图篡改外门弟子名册一事,在外门弟子中反应更大。
所有人——甚至包括钱芝兰和提前去安抚桑云惜的容长老,都认为桑宁宁也会去看桑云惜受刑。
毕竟,因着桑云惜的那一句话,桑宁宁差点断送道途。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桑宁宁连转身的意思都没有。
她直直地向着明镜台中央走去,直到被管事们拦住。
“桑仙长请留步。”
经过方才那一遭,诸位管事显然对这一位敢硬抗容长老的弟子升起了几分敬意。
更何况,桑云惜虽然讨人喜欢,可她的所作所为却给他们这些管事添了太大的麻烦。
有人不在乎,自然也有人悄悄地升起了一点厌烦之心。
惩戒堂管事恰好是后者,他虽拦下了桑宁宁,但也并未阻止她上前,而是顺势告知对方。
“容长老仁慈,终究舍不得完全治他于死地,故而将外门那条小溪旁的一间木屋辟给他修养,等他养好伤后,去留随意。”
只是这养伤期间,他能否活下来,就是未知了。
众管事对此心知肚明,却一人都没有对桑宁宁提起。
桑宁宁想不到这些。
她看着明镜台中央的人
身上皎洁的蓝白衣衫已然被血染红,领口微微敞开,可见在锁骨之上也有被洞穿的伤痕。柔顺的乌发也变得凌乱,随意地散在身后,其中几缕沾上了血液,黏在了苍白的脸上。
手上、脸上、脖颈处……光是他露出来的肌肤上,就没有一处完好。
桑宁宁抿抿唇,垂下眼。
若换做是她,一定不希望被别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于是桑宁宁避开了管事拦下她的手,旋身落在了容诀身旁,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件蓝衣覆在他的身上。
是在鸦羽镇时,容诀送给她的衣衫。
“原来……没丢啊。”
几乎就在覆上身体的瞬间,桑宁宁听见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此等重伤,若是寻常人,即便能忍住不在受刑是痛哭流涕、大失风度,但在刑罚结束后,也绝对会支撑不住地晕过去。
但容诀却不是。
在柔软的丝绸触碰到他身上的肌肤时,他甚至还低低地笑了起来。
“小师妹也学会骗人了。”
他脸色苍白至极,唇上也沾了血,说话的嗓音也不如往日那样温润,而是变得沙哑,配上眼下的那颗泪痣,虽不似往日那样
光风霁月的君子风度,倒也莫名显出了几分病态诡谲之美。
他看起来没什么大事。
但桑宁宁知道,绝非如此。
修为被废,金丹被夺。
容诀此刻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不提说话轻笑——他此刻的一次呼吸,从五脏六腑到脖颈处,都会有极痛苦的撕扯感。
说是撕心裂肺,毫不为过。
都这样了,还要笑?
桑宁宁越看,心中愈发觉得异样。
也不算疼痛,只是发胀又酸涩,像是又回到了那日雨夜。
只是这一次,无人为她撑伞而来。
桑宁宁不知道这样的情绪代表什么,也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情绪,她只觉得不舒服。
很不舒服。
桑宁宁从来是个顺从本心的人,她伸出了一根手指,抵在了容诀的喉结处,又从喉结处逆流而上。
容诀凝望着她,又垂下眼,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动了动。
指腹温热,不似鲜血滚烫,而带着一股天生的柔软。
桑宁宁先是小心地拭去了他唇上的鲜血,又用手擦去了一些血污,最终停留在了他的唇角轻轻按了按。
她硬邦邦地开口:“别笑了。”
可不知为何,她越是如此,容诀笑得越欢,血也流的更厉害。
……有病。
桑宁宁擦得烦了,索性按住了他的唇角,整个人俯下身。
她也不去管身后管事们欲言又止的眼神,直接凑在了容诀身边,语气平静至极地唤了一声“大师兄”。
“我问你最后一次,要不要和我走。”
桑宁宁想得很简单,她可以把容诀接到自己的住处修养。
她记得容诀说过,从湖外通往湖心的路,只有她能控制。
这样一来,哪怕之后来再多人,她也可以关闭这条路,不让他们进来。
容诀忍不住又弯起了唇,浅薄地笑了一声,吐出两个字。
“不要。”
话虽如此。
可实际上,可他空荡荡的心房却骤然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欲望,以至于他的身体都颤了颤,控制不住般的向她的手掌处蹭了蹭。
像是撒娇。
他浑身上下都在渴望温热的触碰,如同被冻结的雪水,在太阳升起前最强烈的呼唤。
即便结果是融化与消散。
就像现在。
容诀知道自己很疼,但还是想要和她再多说些话。
“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么?”他微微转动了一下脸,轻声道,“你只当不认识我才好。”
冰凉的唇瓣擦过掌心出薄薄的茧,有些怪异的痒。
“你该走了,桑宁宁。”
容诀下了最后的判词。
他目睹着小姑娘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有些想笑,心中的欲望也在温热从肌肤上离去的一刻达到了顶峰。
占有,禁锢,沉沦。
望着她的背影,容诀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神色。
太慢了。
他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想到。
或许,她该逃得再快些。
……
另一边。
桑宁宁憋着一股气站起身,看向身后的管事,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
“多谢诸位师长。”
管事们受宠若惊。
他们这些人名为“管事”,但内门弟子——特指容长老麾下的弟子,从来将他们视若仆从。
“不必言谢。”领头的管事回了一礼,放软了口风,“桑仙长放心,我们会请人来为容……诀公子诊治的。”
如此就好。
桑宁宁大步向前离去,再没有回头。
按照桑宁宁的想法,她已提出过要将容诀接走,是容诀自己几次三番拒绝。
她和容诀的交际,应当到此为止。
然而桑宁宁万万没想到,仅仅三日后她就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再次听见了容诀的名字。
望着眼前几乎可算的是琳琅满目的各色衣裳,桑宁宁转过头。
“这些东西,都是给我的?”
景夜扬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是啊,不用谢我。”
“我没打算谢你,也不打算要这些东西。”桑宁宁注视着景夜扬,平静道,“拔剑,比一场。”
“知道你喜欢——诶诶诶,就算不喜欢也别打我啊!!!”
景夜扬手忙脚乱地抽出剑回击。
虽被称赞“天资卓绝”,可实际上,景夜扬每日只喜欢招猫逗狗,并不喜欢练剑。
“小师妹你玩真的啊?不是不是,啊啊啊你别激动!不是我给你的!”
景夜扬见事情玩脱了,慌忙中直接叫破了真相。
“是大师兄——是容诀让我给你的!”
剑尖堪堪停下。
桑宁宁心尖没来由地缩紧。
她收回剑背在身后,问道:“这些,都是大师兄让你给我的。”
景夜扬不敢再闹,生怕桑宁宁再反手抽他一顿,故而只老老实实道:“是啊。”
片刻的寂静。
桑宁宁敛起眼:“他当日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
景夜扬想起那封害得他被自家姐姐沈素心暴打的信,嘴角一抽,委委屈屈道:“他告状,说我泄露你们的行踪,害得你被人找麻烦……”
桑宁宁静静地看他表演。
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景夜扬越说声音越小。
“……所以,你真的受伤了吗?”
“嗯。”
景夜扬不适的皱起脸。
他虽喜欢看戏,但从来不曾想要害人。
“你的伤,严重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她总是觉得自己的伤不太严重,可从上次在鸦羽镇上大师兄的反应来看,似乎有并非如此。
桑宁宁想了想,决定如实告知。
“就是手背上的皮肉被刮起来了,手臂上也被刺伤了一些……”
诶。
景夜扬的表情怎么这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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