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想法,在桑宁宁入司命洲后就有了。
最初,在容诀的计划里,他本该在配合容家演完那一处“真假少爷”的戏码后,借着对方要献祭自己的这份因果,彻底解开天罚束缚,然后看着这些人一步步走向那个必定的结局。
只是他也没想到,这满盘棋局,偏偏多了一子。
桑宁宁。
她如同一个天外来客,不管任何的束缚规则,只痛痛快快地活着,活得生机勃勃,又孤绝灿烂。
说来荒诞,但在那时,一个怨魂却生出了恻隐之心。
所以容诀出尔反尔,他将桑宁宁带到了司命洲来。
这时的容诀想,他要让桑宁宁健康平安的长成,直至到最后成为能杀死他的模样。
只是……
在真正看见桑宁宁在司命峰上交到了许多朋友,看见她对着那些不相干的修士们露出那样轻松的神情,看见她开始对他们笑,还时常与他们一同出行时,容诀腕上的蛇鳞却越来越多次的出现。
分明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可容诀的情绪却并不畅快。
他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而流光仙长几次的试探,容诀也并非没有察觉。
于是利用这次鬼哭林清剿怨魂的机会,容诀故意露出了些许“破绽”。
他猜到桑宁宁会怀疑,会拉开两人的距离,可真当她为了此事而前所未有的对着自己发了脾气后,容诀看着那张清冷的面容染上怒火,连眼中都因愤怒而愈发璀璨,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愉悦。
这是因他而产生的情绪,哪怕依旧无一丝怨气,却胜过鬼哭林中的漫天悲喜。
但很快,容诀就不这样愉悦了。
因为桑宁宁不再理他了。
或许与他纠缠也实在太无趣,而除了他之外,她还有许多人可以找。
沈家小姐,景家少爷,司命峰上的修士,衡元宗的弟子,青龙峰上的旧相识……甚至就连那个粉色剑穗的制作者,都想方设法地又送了一枚剑穗来。
原先那枚剑穗的来历,流光的那个徒弟在出了鬼哭林后悉数告诉了容诀,以至于从第一眼见到桑宁宁时,容诀就注意到了这枚新的。
更大更刺眼。
她在扬起下巴看他的腕间时,他正垂眸看向了她的腰际。
自鬼哭林开始就缭绕在心头的火,越烧越旺。
容诀紧紧扣住了桑宁宁的手,仰着头,重复的语气轻柔又危险。
“师妹为何不问?”
是已经开始厌倦他了么?
在那双雾沉沉的眼眸中,杀戮的欲望愈发强烈。
倘若如此……
“我怕冒犯了师兄。”
清凌凌的嗓音打扰了室内沉寂,一瞬间似乎连花香都变得浅淡。
“冒犯?”
“是。”桑宁宁看向容诀,嗓音有几分紧绷。
她的手落在容诀腕上
的疤痕处,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眼睛却看也不看,只望向了窗外。
寒冬时节,难得暖阳。
桑宁宁嘴角松开些许,神情平静,开口时的嗓音清脆又认真,“师兄,你先前与我说过的,我与你终会分开,而你也只是陪我一路罢了。所以我想,若是我一直刨根究底,大抵也会给师兄造成困扰。”
容诀蹙起眉头:“我……”
“更何况,我要择道无情。”
搭在腕间的手骤然松开,桑宁宁转身站在了窗前:“我几日前就传讯问过洛姨,她说无情道的修士理应看淡红尘中的小情小爱,平待万物众生,不应有私,更无论爱恨情仇。”
她说完后,转过身,侧首看向了容诀。
此时屋外光线正好,阳光大片大片地落在了少女的身上,让那张褪去了稚气的面容更多了几分纯然的明艳娇憨。
她似乎对着他笑了笑,又似乎没有。
“更何况,大师兄先前不也觉得,我很适合无情道么?”
容诀一怔,旋即哑然。
他确实有提到过“无情道”。
只是那时的容诀语气松快,轻飘飘地就能在闲谈中将“无情道”三个字说出口。
那时的他看似随意,其实心底里也怀有着不可诉之于口的隐秘。
若是桑宁宁真的修了无情道,那么在魂飞魄散前,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陪伴她。
如同这世间许多被称为“大师兄”的人物一样。
然而饶是容诀也没想到,桑宁宁在选择了修无情道后,却因怕“冒犯”,而主动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他不再是她心底与众不同的存在,不再占据那个生而不同的位置。
他被她移向了芸芸众生。
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也是容诀曾经的期望,但在这一刻到来时——当他发现自己没有能捕捉到那双明亮的眼眸时,熟悉的疼痛又席卷而来,蔓延到了每一根白骨之上。
却比那一日被挖心剖丹时更甚。
“……我说容诀容仙君容大公子,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容诀垂眸,品了口茶,淡淡道:“抱歉,没有。”
流光仙长:“……”
眼看流光仙长又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洛秋水再一边抿起了一个笑。
“好了。”她上前劝道,矮小的身体只能到流光仙长的腰际。
洛秋水拍了拍流光仙长的腰,只见方才气得不行的流光仙长顷刻冷静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位置上,还顺手帮洛秋水倒了杯茶。
洛秋水笑着接过,她同样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两条腿来回的晃荡:“说起来,容公子的身体今日可还好么?”
私下里,洛秋水还和第一世一样,称呼容诀为“容公子”。
反正都是姓“容”,倒也不必避嫌。
容诀颔首:“洛姨费心,一切无恙。”
“得了吧。”流光仙长毫不留情地拆穿,“他最近
不知怎么回事,那法相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出来,上次不小心叫执清瞧见,到把他吓个够呛,还以为那鬼哭林里的怨魂卷土重来了!”
流光仙长说着说着,回想起那时自己徒弟难得失态的神情,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于是容诀也弯起唇,勾勒出了一个完美的笑意。
洛秋水却小小的皱起了眉,她拉了下流光仙长的袖子,示意他闭嘴,又看向容诀:“容公子还是要将那鳞片拔下来么?”
她见过几次,只一眼都觉得疼得厉害。
法相乃修士心中之形,牵连神魂,更遑论骨肉。
如此生生拔下,不亚于亲手剜去自己的血肉。
洛秋水也问过容诀为何不化作怨魂形态,倒也就不必担忧法相出现,但容诀却只是笑,并不开口。
正如眼下一样。
“洛姨不必担忧我。”容诀放下茶杯,如画眉眼从容淡然,当真是君子光风霁月。
“我不疼。”
怎么会不疼?
作为“容诀”时,他只是染肉体凡胎,薄薄的一层皮下包裹着血肉与骨,甚至因在青龙峰上的那些事,他的身体还要更差些。
只是容诀都这么说了,洛秋水只能相信。
毕竟容诀做下的决定从不——哦不,是极少改变。
洛秋水和流光仙长对视了一眼,旋即换了个话题。
“宁宁马上就要出关了。”流光仙长打了个哈欠,似乎无意间提及,“此次出关,她的灵府神识定然更加稳固,想来是可以择道了。”
容诀安静地听着。
见他神色不变,流光仙长眨了下眼,大大咧咧地问道:“容诀,我先前听这丫头的意思,似乎想选无情道。”
容诀静默了一瞬,才低低应了一声。
随着这声应答,腕间的伤痕开始隐隐作痛。
想来也对,在伤痕未褪去前一遍又一遍的撕裂,怎么也不会好。
容诀突然想到,此时距离他们从沈家回来——距离那场堪称是无疾而终的谈话,已经过去了近五个月的时光了。
容诀安静地想,自己已经有一百四十六日没有见她了。
桑宁宁几乎是从到司命峰起就开始闭关,如今确实要出关了。
他想了许多事,而在离开洛秋水的住处前,将他送到门口时,洛秋水忽得小声开口。
“择道无情并非小事。容公子,千万要想清楚。”
容诀回过头,就见这位如今身量只到他腰际的长辈对他笑了笑,神情慈爱,眼神却没有落在他身上,似乎在透过他,透过这暖起来的天色,回忆着其他事情。
“就当是,我一个过来人的忠告吧。”
……
桑宁宁出关了。
她和朋友们许久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宁宁姐!你是不知道,那左仪水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不止没有和桑云惜退婚,还天天在为桑云惜寻发,简直是和疯了一样,谁知竟然还博
得了一个‘痴情不悔’的名头。”()
景夜扬砸吧着嘴道:“我说当年在青龙峰,也没见他这样喜欢桑云惜啊,不说是这婚事左家逼他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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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芝兰插嘴:“有的人就是这样。旁人越不想让他做的事,他越要做,不管好坏,也不判断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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