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云笺微笑道:“
() 义父,我无碍的。眼下日光正好,我抱她出去晒晒太阳。”
四月芳菲,艳阳洲的桃花都开了。
粉白色的娇花满缀枝头,淡雅清甜,房间内萦绕清冽冷香。
姜眠安静躺在床上,鬓边被人精心簪了一朵娇嫩桃花,卷长眼睫仿若鸦羽般浓密,娇憨乖巧,仿佛降世的小花神偷懒打盹。
宴云笺含笑近前,自然而然弯腰,在她眉心眼尾吻了吻。
轻轻摘下清晨他戴在她发间的桃花,宴云笺温柔托她肩膀,将人抱在怀中。另一只手举起刚刚编好的桃花花环,小心呵护地戴在姜眠头上。
宴云笺亲亲姜眠脸颊,将她打横抱在臂弯里,去府后那片桃林。
春天来临之前,他在那扎了一个秋千。此刻,宴云笺小心翼翼下姜眠,让她坐稳在秋千上,自己也在她身旁坐下来。
他手轻轻拨她小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一手护着,揽住她纤弱的腰。
“阿眠,你什么时候会醒呀。”他微微歪头,脸侧挨着姜眠发顶,温柔的问。
慢慢悠着秋千,宴云笺眨眨眼睛,侧过来端详她:“会不会下一刻你便给我个惊喜,就能睁开眼睛?”
说完,他把自己说信了,还真期待起来。屏息等了半炷香最后,宴云笺无奈笑了:“好。我的阿眠最有主意,说不给面子就不给面子。”
“眼下你要继续睡着,倒也无妨。只是眼看二年之期就要到了,凤拨云一月二遍的骂我无用,我又不能据理力争反驳什么。”
宴云笺语调委屈,面上却是疼宠的微笑:“你听听看这像话吗?她是皇上,动不动就威胁我,说到了年底你还不醒,就让我趁早把你带回京城,不让我照顾还不算,还要把我外派出去。”
他看着姜眠,怎么看都舍不得移开眼睛,捧起她娇嫩的小脸轻吻:“阿眠,太过分了,我每日担惊受怕。你疼疼我,醒来吧,早些帮哥哥撑腰。”
而姜眠也稳当的很,听了这么一大堆话,闭着眼睛,安宁淡然。
宴云笺故作叹气,两指柔柔捏了下她脸颊。
艳阳当空,却不炎热。宴云笺起身绕到秋千后,轻轻推起来。
没一会儿,远处跑来一个小男孩儿。手中攥着花枝,疑惑地瞅:“大哥哥,这个漂亮姐姐怎么还在睡觉呀?”
宴云笺认识这孩子,忠义伯的长孙。凤拨云派忠义伯巡视西北境,他们一家前几日刚到,暂时落脚在艳阳洲,与姜王府比邻而居。
宴云笺温声道:“姐姐累了,让她好好休息。”
小男孩儿百思不得其解地挠挠脑袋:“可是姐姐一直在睡觉啊。我每每看见她,都是如此。原来我在家若是睡到日上二竿,父亲定要狠狠责罚我——揪着我的衣领子,把我拎起来摇晃两下,再大的瞌睡也没了。”
他走上前,天真地提议:“一直睡觉,身体会不会僵住?就动不了了?不然我用力晃晃姐姐,姐姐就醒了,让她和我玩一会儿再睡。”
“那可不行。
”宴云笺重新抱起姜眠,手势怜惜的像守财奴护着宝贝。好像不这样做,她会被碰伤一样。
他温和道:“秋千让给你玩,不要晃她。”
“哦……好吧。”
宴云笺把姜眠带回家,在姜重山的催促下随意用了些吃食。等再回去,见萧玉漓刚刚为姜眠沐浴过,她手上拿着那桃花环,放也不是,举也不是,僵了须臾,打量着往姜眠头上比,放回原处。
这些儿女情长之事,让长辈瞧见……宴云笺脸颊染了些薄红:“咳咳,姜夫人……”
萧玉漓看见他,更尴尬了,拿着手上的花环:“啊,你来了,这个是……你做的吧?要……放哪儿呢?”
宴云笺摸摸鼻子:“您搁在桌子上就行,方才我……我带阿眠出去,才给她戴的,现下……别硌着她。”
萧玉漓无奈。
看这花环的精心,也就他能说出来别硌着她这种话。藤条打磨的浑然一体,枝桠间的凹凸都被磨平了——对待阿眠的事上,他真是样样精细,虔诚无比
原本对他守着自己女儿一事,她并未看的太重。只想着自己与姜重山是阿眠的亲生父母,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他们更爱她,更无微不至照顾她。
一连二年,却连她都禁不住动容。
萧玉漓放下花环:“其实你也无需这般日日辛苦,休息一两回,没什么的。”
“阿眠一直昏睡不醒,也不能为你做什么。你这样岂不日日自苦?便是少做些事也无妨的。”
宴云笺一怔,连连摇头:“姜夫人,我不辛苦。也从未觉得辛苦。”
脑中飞速回想,却不知哪里不妥当。怕有梗结,便立刻敬问:“姜夫人,若在下哪里失当,还请您即刻指出。在下一定会改,会更用心照顾阿眠的。”
萧玉漓不可置信望着他:“你……”
宴云笺更恭谨道:“您有任何不满意之处,请您定要告知在下,在下必定用心一一改正。您别……”他低声,“别不准我照顾阿眠。”
萧玉漓啼笑皆非,又觉不大高兴。
——不是,怎么姜重山对他说些休息之语,他就听得懂,那是关切,是他们的父慈子孝。同样的话到自己嘴里,他便慌里慌张,小心翼翼辩白保证。
萧玉漓心道真他娘的服了,难不成她在他眼中就是这般阴阳怪气之人?
她是吗?
抿了抿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的太清楚这是在关心你——也实在太没长辈的深沉了。她抓到一个方向,不悦道:“怎么到了如今,你还是要唤我姜夫人?”
萧玉漓挑刺:“平日里见了姜重山,义父长,义父短,怎么到了我面前,连个称呼也不会叫?我与姜重山夫妻一体,怎么你偏做出这厚此薄彼的姿态来?”
宴云笺听得无奈,想笑,但顾着萧玉漓的脾气,硬生生忍住了。
“请义母恕罪,都是云笺不懂事,让您伤心了。”也不知道当年她说若他敢叫她一声义母,她便用鞭子抽死他的
话她还记不记得?
萧玉漓挑眉道:“伤心?真是可笑。你爱叫什么叫什么,难不成我还会和你计较?”
说完,她给姜眠掖了掖被子,也不看宴云笺,便扭头走了。
宴云笺摇头失笑,捧了本书守在姜眠身边慢慢翻看,不知不觉天色静静暗下。
府上原本给他留了自己的院子,但他几乎从未去住过,一直就守在姜眠寝室的外间,平常连值夜的仆役也省了,他夜夜亲自值守。这样夜里万一有什么动静,他能第一时间知道。
此刻看时候差不多了,再待下去就晚了。宴云笺给姜眠喂了些水,再把高梓津配的药丸放在姜眠口中叫她含着。
整理好手边的书,宴云笺跪在姜眠床前,护着她的小脑袋缓缓吻了两下,正打算退出去,忽见她唇角微动,竟慢慢翘起。
霎时宴云笺呼吸都停了:“阿眠……阿眠——”
知道自己激动,他连忙平息情绪,双手哆嗦着握住她一只小手,气息失稳望着她安宁容颜。
“阿眠……”他颤声道,“你对我笑了,你终于对我笑了……”
他心爱的姑娘,可知他有多欢喜?
好久,姜眠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娇嫩的唇瓣微微上扬,的的确确是露出一个乖巧清甜的笑容来。
宴云笺屏住呼吸,等了两柱香的时间,这才一点一点松懈,一面微笑,一面无奈揉揉她头发:“好啊……阿眠,这么欺负我。”
大约是他想错了,那不是对他笑,而是美梦中有什么好事,才叫她展颜一笑吧。
“就算不是对我,那也很好啊……只要你笑,阿笺哥哥就高兴了。”
宴云笺闭上眼睛,俯首贴一贴她脸颊。漆黑浓密的睫根微湿,唇角却浅浅弯起。
*
六月底,夏夜晚风习习,一扫白日沉闷,宴云笺抱着姜眠在庭院里看星星。
“阿眠,那一颗星唤作誓心,传说乌昭女神化为彩凤,衔星入苍穹。她会护佑每一个乌族人的心爱伴侣,应允他们的心愿。”
他含笑道:“你说乌昭神明是不是很偏心?也不说多分一颗星出来管一管自己的子孙。我满腔心愿,都无处可诉。”
静风吹拂姜眠额前的碎发,微微拂乱,散在鼻尖与脸颊。宴云笺瞧见了,立刻停止胡说,专心致志为她整理头发。
整理好了,他习惯地倾身,想在她鬓边吻一吻。
“公子——”
范觉大老远跑来:“公子!姜王爷说让你过去一趟呢。这次事重要的很,与割据封地之事有关,这差事皇上要的急。您快些啊。”
宴云笺是真不想理他。
要说这凤拨云也真是会打主意,到他宴云笺这里来挖墙脚。原本她打算重用范怀仁,但范怀仁以年迈为由婉拒之后,她便退而求其次,把范觉要走了。
好好好,她最会用人。
范老先生就留在他们王府,有时帮参谋一些事。王府事务不多,几乎都是些治理利
民之事。义父若外出,他偶尔主持一下,也不怎么忙。
原本都挺好,就是这范觉每半年就休沐一次,背一堆差事在身上往这跑。也不知是范觉这人本身就招人厌而自己以前没发觉,还是凤拨云故意的。
“哎呀,公子,您还愣什么呢?皇上拢共就给了一个月的时间,除去来回路上耗费,点灯熬油都干不完,咱快些往书房请吧。”
宴云笺看着姜眠,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范觉还没眼力见:“请吧公子——”
宴云笺认了,抱起姜眠往出走。
“我说……公子——”范觉看呆了,连忙追上两步,提议道,“要不然您把姜姑娘放下一会儿呢?”
宴云笺一怔,暗道惭愧。
他本就不耐烦范觉,一心都扑在姜眠身上,再加上平日里习惯了,走哪都带着姜眠,下意识就把她抱走了。
“你稍后片刻,我先把阿眠带回房间。”
“是。”
照顾好姜眠,宴云笺摸摸她的脸,苦大仇深转身去了。
每次范觉来,议事的时间都不会短。宴云笺从姜重山书房往回走时,已经亥时过半。
他习惯睡前先看一眼姜眠,以防有什么情况。像平常那样走回房间,却还未靠近床榻便心神一凛。
陡然疾走数步,却见床上空空如也。
宴云笺呼吸骤停,手足瞬间变凉。
他的阿眠……他的阿眠……分明乖乖睡在这里,怎么会消失的无声无息?
他离开多久……有一个多时辰,平常人若想闯姜王府,这个时间很仓促。后院有重兵把守,书房在前,他人在那儿,任何细微响动都不会错漏,可后门比前门把守的更严……
思绪算是瞬间的下意识。宴云笺白了脸色,拐出房门便向后门方向急奔。
姜王府一向威名甚佳,平日里并无得罪之人,吃过一次姜行峥的教训,二年来他谨慎无比,若有树敌,绝无疏忽的可能。如若不是来自朝廷,那是江湖么……
“阿笺哥哥……”
宴云笺步伐陡止。
心中多少可能,独独没敢奢望是这样的幸福。
他缓缓转身,心跳如擂鼓的胸膛隐隐作痛,这口气还没呼出来,便被一个娇小柔软的姑娘抱个满怀,声音刻意压低,语速很快:
“阿笺哥哥你怎么在这?你来救我?哦……哎,你在这就太好了,我还以为自己活不成了没想到还能醒……但是刚才醒过来看到这里好陌生,我知道自己肯定被大哥关起来了,我就想,趁着没有人看守,得赶紧先藏起来,然后再——”
姜眠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宴云笺一手箍住她细腰,一手捧她后脑,勾头便吻。
气息乱到不见丝毫端方,近乎失控的力道。这样谈不上温柔,可他实在控制不住。
一点也控制不住了。
宴云笺泪如雨下,深吻里疼惜感激,卑微祈求,全部合在近乎凶狠的力道里。他二人唇齿间,尽是
他的泪水。
那滚烫的泪委屈,深情,痴爱。
人有生老二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姜眠被宴云笺吻的有些懵,却也能感受到他有多伤心。一面承受他的吻,一面轻轻拍他背脊。
终于感觉她都快站不住了,他才肯放开她。
只是放开唇,却没放开手。那么高大挺拔的人,抱着她,把头埋在她颈窝。
“好啦,好啦,不哭了,”姜眠像哄孩子一样,“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啊,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没想到她身体还不错,竟然被捅一刀都没事,“阿笺哥哥,我知道你看见我很激动,我也挺激动的,但是我们先躲起来吧……”
没用,宴云笺还是默默流泪。
姜眠琢磨,也许这地方安全?不然阿笺哥哥应该不会这么放心的一直哭吧?
“好啦……我的阿笺哥哥好委屈啊,谁欺负你了,我去帮你理论。”
宴云笺仍然潸然,唇角却不可抑制翘起。
姜眠从他怀中抬头,温柔细致擦去他脸上泪痕:“唉,好多小珍珠啊,够咱家半年的嚼用。”
宴云笺被她哄笑了:“阿眠。”
“嗯?”
“你怎么待我这么好?待我这么好……”
姜眠有点疑惑:她也没做什么,就是给他擦了擦泪……正想着,听他继续语无伦次:“阿眠,谢谢你醒过来……阿眠……”
原来是因为这个。姜眠哭笑不得,缩在他怀里轻轻拍哄:“我不知自己昏迷多久,是不是很久了?”
宴云笺点头。
“啊……对不起嘛,让你担心了阿笺哥哥。不怕了,我以后都不会这么吓你。”
宴云笺低低叹,“阿眠,我再不会离开你半步。”
两次有惊无险,失而复得。他这颗心,这条命,再也经不起第二次。
“嗯……不过,这是哪儿啊?”
宴云笺说:“阿眠,这是艳阳洲,我们的家。”
姜眠惊讶地环顾四周。原来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艳阳洲,山清水秀,繁星满天,果然景色很美。
看了一会儿,姜眠眨眨眼睛,犹豫道:“那大哥他……”
二年没听到这个人,如今再听,萦绕在心间的怨恨已随眼前灵动鲜活的宝贝化风散去:“他已被正法。”
姜眠愣了愣,点点头。
宴云笺揉揉姜眠头发,捧起她的脸轻轻吻了两下:“我们往前看。阿眠,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我知道,我也不会再离开你。”姜眠仰着头,她刚醒身上还没有什么力气,但知道宴云笺的不安与惶恐,两手撑在他身上,尽力地去回吻他。
安安静静吻了他一会儿,姜眠眉眼弯弯,对他笑道,“阿笺哥哥,我做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梦。或者说那不是梦。”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你可能……不太能相信,我原来以为自己是……是很多很多年后的自己。现
在才记起,好像不是这样。只是我去过她那里,她也来过我这里。现在又各归各位了。”()
这些宴云笺听古今晓说过,心里并不觉得惊异。温声问:“嗯,各归各位了,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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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是最令人开心的:“阿笺哥哥——我现在知道你不会背负任何沉重的骂名了,后世的人,都特别佩服你,你是很了不起的英雄,还有很多人,嗯……翻来覆去的研究你。”
梦中许多场景都加快地模糊淡忘,但只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她记得很牢,那便是千年之后他的结局——此前认知皆为虚妄,梦境中的,才是真正被后世坚定的史实。
“阿笺哥哥,我真的好开心,”姜眠抬眸,黑白分明的眼睛亮若星辰,“再不会有人污蔑你,误会你。”
宴云笺轻抚她的脸,拇指疼爱地摩挲:“是么……”
姜眠本在笑,目光一动,却看见宴云笺微微露出袖口的手腕上,有几道深深可怖的疤痕。她心一惊,立马夺过他手臂查看:“这是怎么弄的?怎么会——”
“没事没事,阿眠,你不要多想,”宴云笺忙柔声道,“我不是故意伤自己,这是为了……为了救人才……”
“救什么人……是不是我?”
宴云笺微微一笑,抱抱她,唇贴在她鬓边吻了又吻:“阿眠,我可以救你,是乌昭神明赐予我的福气。”
“你别心疼我,我是因为你一直睡着不见我,这才没心思打扮自己。要知道你今日会醒来,我定不会惫懒忘记涂祛疤膏。”
姜眠在他腰上轻拧一下:“又开始胡说了。”
“嗯……”
“你才不会照顾自己呢,还不是要我给你涂。”
宴云笺眉眼更柔,抱着她,几乎不曾将她揉进身体里:“嗯,是。所以阿眠我不能没有你,你不知道,你一直睡觉,好多人都欺负我。”
姜眠在他怀里笑:“谁欺负你?爹爹和娘亲?”
“包括但不限于。”
“那我以后一一给你讨还公道好不好?”
“嗯。”
宴云笺看姜眠笑吟吟的,目光微转尽是灵动的光。长眉微挑,歪头道:“我忽然觉得……你不会跟他们站在一起吧?”
姜眠就笑,伸出手臂勾住他后脖颈,将他往自己这带:“阿笺哥哥,你低头一点。”
此刻正明月疏朗,漫天星光。
宴云笺从善如流,慢慢接近自己视若珍宝的乌昭神明。
她浅浅贴他脸颊,向上亲一亲他眼中未干的泪。最后才凑到他耳边,声音清甜可爱:“别再让我看见你哭啦,不然的话……我就和他们一起欺负你。”
宴云笺翘起唇角,收紧双臂。
曾恨一日太长,今叹一世太短。
只盼与她,生生世世。
——卷五:长相思·完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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