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事是年后才定下的,时间仓促,家里卖了积攒好久的皮毛才预备全布料、棉花。
这世道百姓都穷,很多人家连托媒这一步都省了,男方稍微出点彩礼,就可以把姑娘娶回家。
佟家的日子在桃花沟算是好的了,爹娘又疼她,不然不置办嫁妆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午后阳光温暖,母女俩偶尔聊两句,气氛很是悠闲。
东屋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佟有余原本是很强健的身子骨,充军期间在一场战事中瞎了一只眼,从此便经常染病,可能够活着回来便是幸事,像佟穗的祖父、大伯都死在了外头,大哥佟荣至今音讯全无,生死难断。
“你先缝着,我去看看你爹。”周青皱皱眉,放下针线出去了。
佟穗望着微微晃动的门帘,听父亲不咳了,才重新低下头。
东屋。
佟有余喝过水,放下粗瓷海碗,问妻子:“被子缝的怎么样了?”
周青闲不住,盘腿坐在盛着带壳花生的簸箕另一侧,一边剥一边道:“还剩一床半,出嫁前肯定能弄好。”
佟有余点点头,又叹了口气。
周青瞪过来:“阿满的喜事,你叹什么气?”
佟有余瞅瞅身后的屋门,压低声音道:“萧家听起来是厉害,可咱们谁都没见过,阿满嫁过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委屈,哪有嫁给宋知时好,知根知底的,对阿满也是真心实意。”
周青听了这话,手上力气一重,那花生壳裂开的声音都比刚刚要脆上几分:“知根知底,那你怎么没看出来,宋先生根本没想过要跟咱们做亲家?光他儿子满意有啥用?也是,人家毕竟是进士出身,倒霉没遇到好时候才暂且避到穷山僻壤,哪里是咱们这寒门猎户能高攀的。”
佟有余愣了一下,随着宋先生宋澜温润谦和的面庞闪过脑海,他下意识地道:“许是咱们没露出想结亲的意思,宋先生顾虑他们还要倚仗你帮忙做饭,不好意思提?”
周青面露讽刺:“宋先生可是人精,我之前总叫阿满去私塾送饭,他不可能不懂。算了,过去都过去了,念在他全心教导小山读书认字的份上,以后大家继续和和气气地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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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晚还很冷,天也黑得早,佟穗泡了一会儿脚便钻进了被窝。
可她睡不着。
明天萧家下聘,她那位未婚夫萧缜肯定也要来的,一个服了六年兵役还能平平安安从战场活下来的男人。
方媒婆将对方夸得天花乱坠,什么眼如丹凤俊朗非凡,真那么好,怎会放着近处的女子不娶,非要往远了找?
不过萧老爷子萧千户的骁勇远近闻名,战乱期间提一把大刀守在家门口,震慑得那些山匪、散兵无一敢靠近。
“当当当。”
夜深人静,忽然有人轻叩窗棱。
佟穗心头一紧,手已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祖父生前特意送她护身的匕首。
那人继续叩着,小心翼翼。
佟穗冷静下来,抓紧匕首靠近窗户,顿了顿,冷声问:“谁?”
“阿满,是我,宋知时。”
不用他自报姓名,光听声音佟穗已经辨认出来了,霎那间,相伴六年的许多回忆掠过脑海,最终又被眼前的清冷夜色驱散。
“这时候来,有事吗?”佟穗依然攥着匕首,语气也不温柔。
窗外的人沉默片刻,然后下定了决心一般,紧紧贴着窗缝道:“阿满,我喜欢你,我知道你心里也有我,跟我走吧,我带你远走高飞,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我的地方,我可以收学生赚束脩养你,等时局稳了还可以考取功名,总之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佟穗笑了,她是什么出身见不得光的女子吗,必须要一个书生以私奔的方式才能娶她?
还远走高飞,宋知时连一个比他瘦弱的逃兵都打不过,一旦路途遇到歹人,他如何保护她?
“我不愿意。”
“就算你不在乎宋先生,我在乎我爹我娘,不想他们因为我被乡邻指点嘲笑。”
“你走吧,就当今晚没来过,我也没听过你那些荒唐话。”
宋知时还想再说,却听见里面的脚步声,知道佟穗离开窗边回了被窝。
但今晚是最后的机会,等佟家真收了萧家的聘礼,这事就不好善终了。
宋知时抬起手,刚要重新叩窗,一只更大的手倏地从后面攥过来,铁钳一般紧紧夹住了他的手腕。
宋知时惊骇地回头。
佟贵像一座小山般将他堵在了屋檐下,面色冰冷,手也越攥越紧。
宋知时疼得冒出冷汗,自知事情败露,不想再做无谓的辩解。
佟贵也没想将事情闹大,那样只会坏了妹妹的清誉,甚至误了与萧家的亲事。
他松开手,戳着宋知时的额头道:“滚,别再让我看见你踏进我们家门一步,否则我把你丢进山里喂狼!”
宋知时来时一片热血,全是宁可牺牲名节也要与心上人比翼双飞的豪情,如今被心上人拒绝,还被她的家人抓住把柄,宋知时宛如大冬天里被人泼了一身的冷水,只剩满心羞愧,哪还敢多说,脚步不稳地狼狈离去。
防着他去而复返,佟贵板着脸跟了上去。
佟穗坐在被子上,听着两道脚步声陆续消失,想到二哥震慑宋知时的话,这才藏好匕首,重新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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