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澜安对上胤奚的眼睛,没有说话。
“你想什么呢?”楚堂往前一步,提醒胤奚,“离大试只剩二十日了!”
“灵璧距京城四百里。”胤奚只看着谢澜安,青衫颀影如修竹,掌中那口被他出鞘演练无数次的雁刀不再是腰畔的装饰,而是从他骨子里长出的锋芒。
胤奚声音冷静,脑子更冷静,“我挂骁骑营的名,带两马马歇人不歇,两日可至。去二日,回二日,中间十日平乱足矣。”
女郎曾动用几千禁军接女学子上京,他不敢说能与女郎比肩,但若明知举子受困而置若罔闻,纵使他在大试中拔得头筹,又有什么脸说是女郎教出来的?
何况那里还有无辜百姓,正遭胡人践踏。
谢澜安望着胤奚坚决的目光,倒是一笑:“你这算术,别是和何羡学的吧?”
“娘子就让他去吧。”
从校场过来的祖遂罕见地换了身戎装,手指着胤奚笑眯眯道:“这小子自从得了刀,就惦记着开锋呢。小老儿保他一程,快去快回,定不误了考试的日子。”
谢澜安记得,胤奚那日接刀时的明亮眼神,真让她印象深刻。
赶在短短一旬内平乱,谁也保证不了中间不出岔子。但视人命重于前途,很好。
“既如此,”谢澜安从那张脸上收回视线,“我写个条子,肖浪送去兵部。从骁骑营征调五百人赴灵璧平乱,胤奚就挂禁军的名。”
“再给我一百弓箭手。”胤奚眉锋清锐。
允霜和玄白在这一刻奇异地一默。
只觉胤奚争锋不让的神态……像极了他们女郎。
谢澜安弯了弯唇。
“嗯,”她拖长的尾音含着微不可察的纵容,“再给他拨一百弓箭手。”
而后肖浪便带着手令去了兵部。兵部正愁灵璧之乱,也怕北府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正好谢澜安有直调骁骑卫之权,这二位神仙打擂台,他们乐得轻省,痛快地给了批复。
肖浪回营中点齐兵马。
另一厢,胤奚回院子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换上一身劲装,便背着刀走下木廊。
谢澜安站在鲤鱼缸边瞧着他,只说:“快去安回。”
正事当前,胤奚没了平时的腻乎,上前轻轻抵住谢澜安的额头。
他低声叮咛:“好好睡觉。”
他还记得他不在她身边,女郎易做噩梦。
曾经暗下决心要一辈子黏在她身边的,然而女郎赠他以鸾刀,教他文武艺,在不知不觉间重铸了胤奚的血脉,让他这样出身低微的人也不由生出踌躇志气。
秋风在褐黄的枝叶间打几个卷,带来一阵雨前的潮气。谢澜安感受到男子温热的鼻息,闭上睫毛说:“早就不怕了。”
不论是雨天,还是噩梦。在他锲而不舍闯入她的生活之后,那些前尘便都成了过眼云烟。
胤奚带着六百骁骑,马不停蹄过江溯泗水而上,白日行一百五十里
,夜至陆驿,歇一个时辰,再换马继续赶路。
如是两日,在第三日天亮后,终于远远看见了灵璧的城郭。
前方起烟尘,有一阵交兵声。迎着胤奚这片骑队前冲的势头,一伙受伤溃走的兵丁向他们拥来。
肖浪担心是尉人使计,厉声喝止。骁骑卫齐声抽刀。
胤奚漆眸下视,看清小兵身上的乡县守兵服色,又抬眼扫向前方踞在城门口的百十来号游骑,口中问:“什么人?”
“军爷……我等是邻县泗县的守兵……敌情凶狠!”
徐州的督军守将北逃后,地方军政便乱成了一锅粥。南朝对北朝的威慑,历代都发轫于北府,越向南战力越弱,这些城兵平日无事游荡,白吃俸禄,如今临时受征来驱敌,一听是野蛮的胡子先就怕了,哪有一战之力?
两箭地外,那些胡子巡兵见又有一伙人来,身无甲胄,马无具装,便不放在眼里,高舞手中的砍刀发出叽里咕噜的嘲弄声。
胤奚一行人追求速度,皆是便服轻骑。此刻,胤奚慢而稳地握住鸾君刀柄,双眼锁定胡人马队中央那个辫发罴袍,被人围护的头目。
“呦。”罴袍头目眼神挺好,一眼眺见对面人群里最打眼的一个,斩|马|刀在腕间翻了个花。
“小白脸挺漂亮啊,看来玄朝真是没人了。”
在他后半句话音未落时,胤奚开始策马前冲。
罴袍头目洋洋得意地说完,胤奚的马头已冲到最外围的胡骑面前。
找死!尉兵见此人单枪匹马,面露不屑,两个骑兵一左一右横枪向胤奚拦腰斫去!胤奚在马背上后仰,背脊几乎贴上马臀,自交叉的枪锋空隙下钻过,挺身而起后目不稍回,抽刀挑落身前的一名小骑。
血染秋霜刀,龙吟犹未歇。他身后二骑再要来个回马枪,已被骁骑卫中的弓弩手射穿咽喉。
肖浪带人跟上在背后掩护,无后顾忧的胤奚一味笔直冲杀,宛若一道漆黑的闪电将胡骑撕裂。
游击的尉兵本就没有严密的阵型,罴袍头目不过两个眨眼,胤奚已然杀至。罴袍头目对上这左手使刀的男人那双黑眸,心头无端一抖,喉咙发出一声大喝,挥出朴刀。
这蛮子上身雄壮如熊,臂力定然不弱。不想胤奚刀刃一挨上朴刀,立即顺劲压下手腕,擦着刀锋上撩递削。
罴袍头目不见刀影,恍似只见一点火花闪过,随即虎口一冷,他的拇指已经被削掉了。
指落刀落,罴袍头目脑中一片空白,继而断指的剧痛袭来。他来不及想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刀,甚至来不及喊,二马交错,罴袍头目身后的马鞍一沉,胡马仰颈急嘶间,跃上来的胤奚面无表情,横刀割过他的咽喉。
带着腥气的热血喷溅上胤奚的脖颈和侧脸。
肤色雪白的俊美青年眼也不眨,以罴袍尸体做盾,盯着那些惊惧不定地架起臂弩对准他的小兵,弯开被血染艳的唇:
“还漂亮吗?”
骁骑卫拉弓冲散北尉的散兵,尉兵畏
惧地看了胤奚一眼,呼哨几声,迅速回撤。
他们得到的军令本是寻隙扰乱南朝边界,遇到汉民便屠掠,遇到硬茬子便跑。
祖遂在队伍后面喊:“别让他们关了城门!”
胤奚推掉死尸,也不换马,一骑绝尘。在散兵将要掩闭城门时,胤奚回臂紧收缰辔,混乱不安的胡马被降得高仰双蹄,訇然踏退守门兵丁。
老头儿成日捏在手里的银酒壶,已经被一杆精悍的漆银枪代替,见状悠悠一笑。
此前在青州一战中烧过敌军粮草,出身谢字精锐营的娃娃脸戏小青,经过祖老儿坐骑,见老人只慢悠悠殿后,一点也没有不服老和年轻人抢着冲锋的意思,忍不住回头问:
“老将军不前去帮衬?”
祖遂望向打头阵的遒劲身影,咂咂嘴唇,嘿然道:“很用不着嘛。”
这次平乱名义上是肖浪带队,实则在肖浪的默认下,骁骑卫皆听从胤奚指挥。
别人也许不清楚胤奚的深浅,但上次在浮玉别寨剿匪,肖浪可是亲眼见过此人无论排兵布阵、还是单打独斗的本事,他心服口服。
尉兵连滚带爬地后退,胤奚冷色穿过城门洞,遥遥与一个手持狼牙烽火棒,面相凶煞的披甲大汉对上视线。
那北将怒视这些来援的南人,哇呀呀挥舞狼牙棒,下一霎,却竟跨上他的赤马头也不回向北而去。
打下这座小城本属侥幸,他们占据这里不能长久,既然对方来了强援,撤就是了。
“溜了?”肖浪赶到胤奚身旁,失笑啐出一声。只听那胡将撤离之前,还不忘对城中的游骑叽里咕噜一通交谈。
进城的戏小青侧耳听见面色一变,吁住了马,急对胤奚道:“郎君,他要手下去杀那些赴京举子!”
得令的游骑果然加鞭打马,朝着西北面一处低矮柴舍飞驰。
胤奚凛目:“乙生、黄鲲!”同时他拨刀尖挑起地上一根败兵丢弃的长矛,抛转过顶落在右手,掂了掂重量,奋力一掼。
一骑奔向西北的尉兵,被这一矛正中后背,堕马呜呼。
同时乙生等近卫也与骁骑卫追截上去,时闻弦声劲响,弩手射落敌方的单兵。
胤奚转看向狼牙棒北将撤离的方向,夹马追出。
肖浪紧跟上去,侧头大声道:“郎君要追?恐向北有胡子接应。”
怎能白来一趟。
胤奚神色冷静,在疾驰的马上言简意赅:“十里。”
言下之意,若追出十里犹未斩杀敌人,他们便返城回守。
于是骁骑卫兵分两路,一路清剿城中来不及撤走的乱军,一路随胤奚出击。祖老儿也跟着出城,依旧掠阵殿后。
那狼牙棒尉将带着不足百人,回头见玄骑在屁股后面紧追不舍,心情烦躁。
他从小旗口中听闻慕容诃被割了喉,便知对方是个硬点子,无心硬拼,打算溜之大吉。
可世事邪门,先前几拨夺城的乡兵孱弱得可笑,这伙人又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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