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发现这是白费功夫——四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睁不睁眼没有区别。
好像有什么东西垫在身下。软的,热乎乎的,用手一摸,还能摸到头发。
“韩望?”
再往下摸去,惊喜的心情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手指触及之处是大片大片冰冷湿润的液体,浓烈的血腥味萦绕在鼻腔,盖过了韩望身上原本的的香水味。
“韩望……?”苏晚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还好吗?能听到我说话吗?醒醒……你醒醒!”
黑暗中,一片死寂。
沉默得太久了,久到苏晚只能听到耳畔错乱的嗡鸣。
韩望沙哑的声音这时候才有气无力地响起,“没死,骗你的。”
苏晚忍不住给了他一拳,疼得韩望龇牙咧嘴。
他们大概得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也许是几个小时、几天,或者更久。厚重的废墟之下,探测仪无法到达的角落里,挤着两个奄奄一息的人。
苏晚尽可能地往乐观的方向想:会有人来救她的,许竹笙不会想到她还活着,只要能活着出去……
“我觉得,你可以比我活得更久。”韩望断断续续地说,“你要是饿了,就把我吃了吧……”
苏晚:“你少说两句还能多活几秒。”
他安静了一会儿,渐渐连呼吸都微弱了起来。苏晚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她知道韩望不是那么脆弱悲观的人,也许他真的伤得很重,自觉没有生存的希望,才会说出让她吃掉自己这种话。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不是装的,他只是太虚弱了,才没法第一时间回应。
“韩望?”苏晚去捏他的脸颊,试图把他喊醒。
呼吸声时断时续,苏晚很害怕他就这样忽然停止了呼吸,幸好,他还是醒了过来。
热气喷在她手上,像忽闪燃尽的烛光,“好困。刚刚做了个梦,就听到你在喊我。”
傻瓜,你不是困了,是昏迷过去了吧。
苏晚凑近他的脸,祈求神明的眷顾能再次降临,“不要睡,陪我说话好不好?”
血腥味混杂着浓重的尘土味,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心跳。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促膝长谈的场合,苏晚鼓励着韩望开口,听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碎碎念。
“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你……”
“我好像……总是在说反话……你知道我的心意吗?现在呢……有没有更了解我一点……”
“你的头发很漂亮……跑步的时候扎起来,在脑袋后面晃荡……声音也很好听,轻轻柔柔讲话的时候让我心里软软的……说那些伤人的话的时候,又让我心里……很难过……”
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彻底地恨过你。
“我只是……”
不知道那些血淋淋扎进心里的钉子为什么会牵动每一根神经,为什么在尖锐持久的疼痛过后,会有另一种隐约的满足。把它拔掉就好了,让她也痛苦就好了。
然而心口无法愈合的疮疤告诉他,这一切变得更糟。
“我爱你。”
“我觉得自己……好幸运。”韩望的呼吸近在咫尺,一片黑暗中,连看清楚他的表情都是奢求,“能为你而死……能像这样死在你的怀里……好幸运。”
所有浓重的爱与恨,到最后都如同一片羽毛轻盈飘落。
苏晚想,她该说些什么,用什么来回应他呢?
越是靠近生与死之间的那条河流,过往的恩怨纠葛就越是淡薄模糊。接近死亡的那个瞬间,她想到的不是过去有多恨这个人,而是。
“你把我护在怀里的时候,好帅啊。”
“我好像有点爱上你了。”
仅限于某个瞬间,吊桥效应发挥到极致。恐惧、未知、荷尔蒙的多重刺激之下,粉色的幻想被加速催化,充当廉价的安慰剂。
“真的吗……那,太好了……”韩望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音量又突然抬高起来,显露出回光返照般的活力。
“下一次,我会早点找到你的。多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不确定他想说的到底是“下一次”还是“下辈子”。
苏晚低声说:“好。”
随后呼吸声逐渐放松延缓,到最后断断续续,如同即将断电的灯泡一样反复闪烁着。
直到某个时刻,勉强维系的生命力彻底耗尽,苏晚察觉到另一道更为缓慢的心跳声停止了,黑暗中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心跳回响。
喉咙里像是梗着什么一样,咽不下、吐不出。
窸窸窣窣嘈杂的响声从头顶传来,沙砾不断被震到头发上、脸上、衣服里。当第一缕光线照亮狭窄的缝隙、照在唯一的幸存者身上时,她像一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小女孩一般,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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