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走两步,就能想起他。”端着酒的人垂首自语,三十几的大男人两秒后竟如孩子一般摇了摇头,“不对,应该是走在这房子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想起他,陈叔,你说我是不是该把这里卖了?”
陈管家还是没有接话,静默地走过去,给他倒酒。
赵牧就那么自说自话着。
淅沥的酒荡声,像在描绘转折盛大的小说场面,赵牧凝神听了一会儿,然后忽然问:“陈叔,你来赵家多久了?”
“我是六七年到的赵家,有四十二年了,先生。”陈管家轻轻放了酒杯,退到一边。
赵牧哦了一声,手指顺着玻璃酒杯缓缓地抠,像偏执的天才儿童:“前几天我突然想起了点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我妈走的时候,赵湛平的反应吗?”
陈管家抬眼看他,像是看到很多年前的太平洋彼岸,另一个人也以相同的神情木着脸酗酒,斟酌着回了一句:“老爷当时把自己和夫人关在了房间里很久。”
“后来我妈都臭了,他才把人抱出来。”赵牧冷淡地跟了一句,语气很平铺直叙:“赵湛平比我狠,人都逼死了还是不肯放手。”顿了顿,偏头认真地看着老管家,声音里显出难得的迷茫:“你说,我现在让人把他拦下来还来得急吗?我也像赵湛平关我妈一样,把他关一辈子得了。或者送到精神病院去,住两个月,他成了真的疯子,就再也不会离开了。”
陈管家看着和过世的主人一模一样的面孔,想起前两天去莅园救太太……救二先生时,赵牧抱着人,一个劲地说话,他说了那么多话,赵二都没反应。唯独说到答应离婚时,二先生的睫毛轻轻动了动,仿佛有了点生机。
然后,赵牧欣喜若狂:“你们看到没有,他有反应了。他想要什么,我都能答应他。”
既然他想要,他就应该给。
那时候陈管家便知道,他和他的父亲不一样。
他更有度,更能忍。
赵湛平玉石俱焚、鱼死网破都能舍得的,他舍不得。
赵家一脉相承的狠厉到他这里,缺了一个角,单单为情人。
陈管家还想起了更为久远的事情,是一九八七的那个夏天,赵牧把一个小蛋糕丢进了垃圾桶。眼睛虽然假模假样的钉在书上,但因为太年少藏不住心思,时不时要去瞟旁边一下两下三下四下的。
后来那天晚上,陈管家故意站在垃圾桶的位置指挥各项工作,大家一向都很怕他,渐渐地,就忘了他的腿边还有一个麻烦。
走的时候,陈管家特意给大厅留了一盏灯。
大半夜的,那少爷真的披着睡衣踏着拖鞋下楼来,蹲在地上把垃圾桶里的翻蛋糕。但是怎么也找不见了。他站起来,孩子气地踢了那垃圾桶一脚。
几十年的光阴眨眼也就过去了,轻得甚至够不上买两个小柿饼的称,年过而立的赵家主事人还在耳边不停地絮絮叨叨。
他大概是喝醉了,才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他不断地、一一列举着最最狠辣的手段,什么拿链子把赵二逮回来绑在床边,给他种植钻心的情蛊,或者注射戒不掉的毒药等等等等。
每一个法子都让人胆战心惊,每一个法子也都是效果上乘。
陈管家静静听着,一直没敢搭腔。
直到赵牧说累了,抬起头来,台球室的转角,那个入口被一天中仅仅几分钟照进来的阳光点亮,光线拉得笔直璨璨似有花朵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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