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啊。
那么久。
还要忍七天,才能吃掉傅惊尘。
小黑失望点头,收起口水。
可惜了。
吃不了花又青,他原本还想尝尝傅惊尘呢。
不知怎么,傅惊尘身上亦有和花又青相似的气息,闻起来特别香。
月上中天之时,阴气最盛,也是赣巨人最脆弱之时。
千百年前,它就应该死了,但它不顺应天命,同玄鸮门签下契约,在岩渊镇守火灵剑,以躲避天道责罚。
凭什么?
凭什么一切都要按天道规律运行?
何以蟪蛄无法知春秋?何以蜉蝣不能知朝暮?
天地生万物,何以万物寿命有长有短?
天道不公,它要长生。
结契后,赣巨人成功地活了下来,逆天改命,在这天道寻不到的小小世界之中生活。
时间久了,它的手脚越发僵硬,四肢和背部长出岩石,思维也渐渐混乱。
生死薄上寿命已尽的妖物,又怎能再侥幸存活的情况下祈求旺盛生命力?
幸好玄鸮门会定期丢下人,做他的食物。
赣巨人已渐渐忘记自己的故乡,忘记同类,朋友,伙伴,那个飞来飞去的、狗不狗虎不虎的东西,它也开始厌恶它,厌恶对方有出入这里的自由,有着漫长的寿命和愚蠢的脑子,它却只能龟缩在结界中。
时间久了,赣巨人连厌恶都忘记了,只记得一件事——胡子花白的掌门老头来到岩渊中,察看火灵剑,老头擅长卜卦,起草占卜,告诉赣巨人,终有一日,那个来取剑的人会杀了它。
彼时,神智尚清醒的赣巨人,不安地问,那人相貌身形,年龄几何。
掌门老头只摇头,说,那个会杀死巨人的人,是个男性,名为定清。
彰巨人等了一百六十六年。
一百六十六年,它从狗不狗虎不虎口中闻听了定清的名字,听这个心怀慈悲的
修仙天才,菩萨心肠,;听他不拘一格,温和良善,从不鄙夷妖物,亦不会妄杀生灵;听定清为百姓除蛇妖,分文不收;听定清开宗立派,名为清水派,清心寡欲,上善若水;听定清收徒不问来路,有教无类,细致耐心,一身本领尽传授。
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赣巨人想,自己若有幸死在他剑下,成为他修仙路上的一块基石,亦不算辱没这一生。
但名声斐然的定清,迅速跌落神坛。
他同自己女徒芳初有私,坏了红尘戒律,又在事情败露后,为正其道,以芳初血肉铸剑,虽举一派之力封印妖魔,却也坏了名声,折了大半亲手教导的弟子,几乎葬送了自己所有心血——自此,清水派门派凋敝,他亦闭关不出。
赣巨人开始不想死在定清剑下了。
妖兽也有尊严,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为那些能问道之人提供一份功德,看着他们去同天斗争。
德行有损的人,不配。
定清一百岁时,曾来过这里。
修仙之人的相貌大多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一百岁时的定清看起来也不过五十左右,未有衰败之相。
他来此地,是采集怀梦草。
外面天地,怀梦草生长不易,价高难得,这里因人烟罕至,尚保留了几株。
定清来时,赣巨人缩身岩石中,悄悄地看着这个男人,唾弃他竟如此道貌岸然,坏了道心。
他摘了两株怀梦草,收在怀中,并未看彰巨人的眼睛,只是平静提醒它,切莫再卧那岩石洞下,阴气重,而彰巨人属火,两相冲,于它不利。
赣巨人问:“你不想杀我?掌门算出你会杀我。”
“杀你?”定清疑惑,片刻后,他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微笑,“我会杀你,但不是现在。”
赣巨人将其理解为,他担心损伤那两株脆弱的怀梦草。
它一直等着定清来杀他,等到定清仙逝的消息,又等到自己都快忘掉这件事。
它已经快变成这里的一座石山了。
今夜明月异常,圆若银盘,明若皎镜。
从不做梦的赣巨人竟做了一个梦。
梦中回到定清仙逝的那晚。
青年模样的男人再度来到岩渊,他素衣布衫,手托两株怀梦草,躬身种下。
仔细以土遮掩后,他转过身,微笑看赣巨人:“现在我们同是倒反天罡之人了。”
梦中的赣巨人仍会说人语:“你逆天改命,从今之后,生生世世,再不能得道成仙,永堕轮回,你不怕么?”
“若心存善念,天下大同,成仙和做人又有什么分别?”青年模样的定清笑,“不必为执念所迷。”
赣巨人观他容色,忽而醒悟,为何他是几百年来最接近飞升为神的那一个。
赣巨人说:“你已悟道,本可以成仙。”
定清从容:“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赣巨人问:“你现在是来杀我的吗?”
“我不会杀你,但我要你帮我一个忙,”定清温声,“十六年后,会有一十岁女孩不慎跌落岩渊,她血有异香,能除恶荡浊——请莫伤她性命。”
岩浆沸腾,咕咕作响,一个热气泡悠悠飘在空中。
啪。
梦醒了。
醒来后的赣巨人已然记不得梦境,他忽然想去晒晒月亮,哪怕这些阴寒的光会让它身体疼痛。
爬上岸的一刻钟后,赣巨人看到远处岩山上,隐隐有盈盈光泽,模糊意识到那是剑意。
那个男人手中拿着的,是他镇守多年的火灵剑。
狗不狗虎不虎的狗东西,还是背叛了他!背叛了玄鸮门!
赣巨人一声怒吼,踉踉跄跄着过去,他愤怒地以手臂推倒所有碍事的树木,要捏碎那个盗剑的小偷,这剑本该是定清的——纵使他已经忘了定清是谁,总归不该是眼前的年轻男人。
男人轻盈避开,他半身尚有人血的味道,刺激着赣巨人的食欲。
它胡乱一抓,想要抓了这男人送进口中,先吃了他,再去吃那个狗东西,喔,还有个一起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身上很香,血很香……
赣巨人喷出烈烈火焰,即使有月光压制,毕竟是千年多的妖物,杀个人类还是易如反掌。
男人这次却并未后退,不惧浆石攻击,纵使烈火烧衣、脸被碎石所伤,犹迎面而来,一剑劈在巨人肩膀上,又借力上跃,周身燃着火,好似地狱访客。
赣巨人惊诧。
这男人不怕死吗?
来不及多想,赣巨人僵硬抬头,脖颈扑簌扑簌掉落碎石无数,伸长了胳膊去捉那个男人,阻止他刺自己头顶。
狗东西在这个时候飞扑而来,有什么东西落在巨人头顶,它不在意,此刻只想杀眼前男人。
狗嘴咬住赣巨人后背的剑,死命地往外拖拽,剑深难拔,痛得它一个趔趄。
足下地面滚滚开裂,赣巨人狂怒着怒吼,一口喷出所有碎石,企图将男人烧死。
男人终于往后退——他不得不退,赣巨人几乎是将所有的气力都用在此次喷发上,岩浆滚碎石,能淹没一座村庄。
后背亦一轻。
白日里刺入他体内的剑,终于被狗东西拔出。
“——接好了!”
听狗东西一声叫,赣巨人未反应过来,只觉头顶一凉——那怀有异香的十岁小女孩,是何时上了他的头顶?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声东击西。
没有时间再想了。
迟到的天谴,终于来了。
啪。
女孩使出全身力气,握住那柄滚烫的剑,直直刺穿他的天灵盖,搅碎了脑浆。
天道终于开始清算。
轰轰隆隆。
只听得一声巨响,赣巨人登时碎做千万块石头,咕咕噜噜,散作一地,堆积成石丘,一如这里的每一座岩石山。
小黑忽闪着俩烧焦的大翅膀
,一个猛子冲到花又青身下,驮着她,狗嘴接住她手心掉落的剑,烫得一声汪呜,痛得呲牙咧嘴,狗容狰狞。
那剑是从赣巨人体内拔出的,滚烫着裹挟热意。
花又青的手亦迅速烫出泡,她顾不得先处理,催动小黑载她去探查傅惊尘情况。
见到人后,花又青松了口气。
还好没烧到脸。
傅惊尘神志尚清明,身上虽有火焰,但他及时跳入水中,已经消了明火。还有些妖焰,也在花又青折柳枝为他擦洗后渐渐熄灭。
他抓住花又青的手,翻开,看她掌心被火燎出的泡。
傅惊尘不笑,问:“痛不痛?”
花又青专心泡柳枝水:“皮肉伤而已啦。”
傅惊尘沉默半晌,开口:“你想不想来内山学习?我可以帮你。”
花又青:“啊?”
话音未落,小黑又叼了两柄剑过来,那把“先秦干将”的锈铁剑,被他当作宝贝,藏在狗肚子下面,打算等会儿丢进岩渊;在草地上留下一长串虎爪肉垫印,他又把那柄火灵剑,叼到花又青面前,认真:“赣巨人已死,按照契约,这柄剑是你的了。”
花又青:“啊啊?”
“这柄火灵剑,天命记载,要归亲手杀死赣巨人的人,”小黑严肃,“你亲手杀了它。”
花又青说:“啊啊啊?”
傅惊尘说:“此剑轻盈,适合女孩子使用。”
花又青僵硬握剑,满目茫然:“可是我不想修剑啊……”
傅惊尘讶然:“为何?”
“不好听啊,”花又青重重叹气,忧愁,“我若是修剑,岂不是会被称为剑人?将来身死,和剑合葬,坟墓也会被称为剑冢。”
傅惊尘:“……”
待柳树阴气将身上灼伤去了个七七八八后,两人一狗才去探查赣巨人的尸体,想要看看,还有无其他遗留之物。
小黑鼻子灵敏,东嗅嗅西嗅嗅。
而花又青用异眼看,轻而易举察觉到赣巨人腹中有异样,她惊喜叫来傅惊尘,指着那裂开石缝。
“看!赣巨人肚子里有丹石哎,难道他已经修炼到传说中的结丹期?”
傅惊尘俯身仔细看了看,告诉花又青。
“这不是什么结丹,是结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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