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清师尊仙逝多年,除却大师姐温华君外,余下这些由大师姐四处收来的弟子,无人见过他真容。
他老人家一生钻研无数,纵使后来身体有碍,封印妖魔后元气大伤,闭关的那几l十年中,犹拖着病体,坚持收集经籍、编撰,研究宿命轮回、跳出天道的方法。
用迷毂枝做引路香,水月镜和蜃气做幻境,这些都是他琐碎的杂记。
只可惜,后来清水派被一次又一次的入侵,这些未整理完善的杂记也散落不少,以至于师兄姐们只能根据那只言片语,艰难地寻求着使用方法。
几l乎是摸着石头过河,谁也不知入幻境后会如何,若在幻境中死去又如何——
可总要一试。
第一个以身犯险的人是二师兄。
他佯装做同傅惊尘一起前行的同伴,但只在山上守了一阵便被刺死;
幻境中死去,又于现实中醒来。
第二个尝试假扮傅惊尘妹妹的人是三师姐,同样,不曾见过他的面容。
她是医修,体力并不强盛,因而很快察觉到,这进出幻境,对人体精气、元气的损害之大。
还尝试带入、带走幻境中的东西,发觉除却身体之外,还能带进带出,只是不确定上限几l何。
然后才是展林。
那幻境当真和现实中并无区别,死亡的瞬间亦不痛,像跌了个跟头,醒来便大汗淋漓地到了现实。
他在入幻境后,曾第一时间砍了某黑心书局商人家中那株发财树的一根粗枝子;待回到现实,再去查看,发觉那棵发财树仍旧是安然无恙的。
种种例子表明,迷毂枝制造的引路香不会更改现实。
然后是小五季从仪,她进一步确认,每次出入幻境,至多带七样东西。
且多人亲身验证,幻境中的“死亡”,并不会影响现生。
可六师妹花又青,显然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大大大大大大惊喜,只是如今他们尚未察觉。
青青第一次入幻境时,身体没有失踪,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和他们一样高,同样陷入沉睡;
第二次入幻境,引路香燃烧到迷毂枝屑最多、气味最浓重的时候,她消失了。
当初负责整理师尊手记的展林,依稀记得,其中某页上,曾见定清师尊写,迷毂可引明路,亦可返正途——
她出幻境后修养的这些时日,师兄师姐们默契地没有提及此事,只觉师妹平安回来就好,这些出入又有什么值得挂念的呢?
现如今,展林越细想这些不同之处,越觉可怕。
冷汗涔涔。
展林冷不丁想到那个灰鼠皮斗篷,想到那个被陷害的、刻骨铭心的夜晚,想到那个时候,小女孩看到他脸庞时的吃惊……
天呐。
那时展林还是个少年,藏不住话,有什么说什么,还直截了当地同她说,她很像自己的小师妹。
——傅惊尘莫不会因此对
她起疑心吧?
这么多年,青青都是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中啊?
展林又想到青青十二岁时的那个忽然出现的怪人,想到傅惊尘携一个陌生男人忽然拜访清水派,提出要见“青青师妹”……
他们拜访清水派的那一年,算起来,刚好是青青要脱离“幻境”的时日。
倘若,倘若青青入的当真不是“平行空间”的幻境,而是回到过去,那么,也就意味着……
她假扮成傅惊尘的妹妹,顺顺利利地活了六七年,然后——
啪——
满身伤痕地离开。
青青这一身伤,究竟是谁弄的?她只有些好运气的小聪明,定然无法应付傅惊尘此等魔头;莫不是说漏了什么,才会被如此折磨?
她带回来六个装骨灰的小瓶子,说是在玄鸮门的哥哥,又是谁?
离开“幻境”后,青青便极为伤神,一顿都吃不了五大碗青精饭了,最爱的鹅也只能一口气吃掉一只了,她情绪如此低落,又发生了什么?
若只有死才能脱离,那她又怎会身上有如此多的伤?又是谁杀死了她?
若那不是幻境,此时此刻的傅惊尘,是否保持全部的记忆?若是被他瞧见青青,又会如何?
万般疑惑涌上心头,一时之间,展林冷汗涔涔,头脑亦一片空白。
此时此刻,他只想快快将这个消息告诉青青。
无论怎样,都要把此幻境非平行空间而是逆转时空的事情,速速讲与她听。
危险啊——青青——!!!
快跑啊啊啊啊!!!
木架无力地支撑着那瘦小的、无依无靠的扭曲小槐树。
庭院之中,又过一阵凉风,槐树悠悠落下一片明黄叶,圆圆小巧,滚在展林面前,他压低身体,压下波浪滔天的情绪,衷心地希望傅惊尘没有注意到这边。
幸好,傅惊尘的确也没有往这边看,甚至不曾停留,在同青无忧说过话后,缓步自若前行。
视线不曾看望展林此处分毫。
眼看那高大身影渐渐消失在双生台圆型拱门前,展林松口气。
他刚刚直起身体,还尚未透气,便又见一陌生弟子,自方才傅惊尘离开处而来。
走过来后,这不知名弟子,随手点了角落里站着的几l个人,平淡地说,要他们去给傅惊尘送剑。
是预备赠予一些弟子的佩剑,需要捧给傅惊尘一一过目,由他注入灵气。
连狗屎运都没走过的展林,不偏不倚,被点中。
要去奉剑给傅惊尘。
展林心中隐隐有疑惑。
不是听那些弟子说,傅惊尘向来亲力亲为,少假手于人么?怎么现在又要人去给他送剑?
……也或许剑比较多?顺便让他们再取走、分散给其他弟子?
此时此刻,弟子诸多,还在宗主庭院中。纵心急如焚,展林亦不能推辞,此刻离开又过于惹眼,他自觉能力还可以,但单
打独斗肯定干不过这一院子人,更何况,还有什么都不知道的青青——只好跟随那些弟子,一同去送剑。
一路上,分树影拨花香,走过一行密密青青的竹林,展林才体会到,适才弟子们议论“惊尘尊主”居住偏远是何意了。
居所当真偏僻,细细瞧,也无什么灵气,寻常朴素的小院小房,浑然不像修仙之人的居所,普普通通,院内甚至还种了一棵瘦瘦弱弱的银杏树,一看便知没有多少年。
可就是这如寻常人家的简朴小院中,却居住着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
就在半年前,他还生生活剐了几l位德高望重的修道者,人森森白骨悬挂于金钩上,威慑力不言于表。
当时,听了这话后,清水派弟子十分沉痛,晚餐连青精饭都吃不下去。
二师兄更是叹气,说那些人上山游说之时,幸而被大师姐拒绝了。
那些打算对付傅惊尘的门派结盟,分猪肉时想不到贫瘠的清水派,到了要扯着旗子对付傅惊尘时,反倒想起来了他们。
还说什么,昔日定清师尊舍身封印妖魔,此傅惊尘定然也要入魔,迟早会成为一大隐患,不若提前联手诛杀之——
带头呼吁诛杀傅惊尘的那些人,反倒都被他折磨死了。
也因而,展林更忧心青青了。
可他魂魄重,天生不合适、亦不会离魂之计;纵然有心,也无法分神去通知青青。
幸而,傅惊尘并没有召他们入内。
他房中还有其他人,听声音,大约是他的弟子。
隔着一扇门,清幽的茶香和着淡淡梅花气息飘来,有那么个瞬间,令展林恍然间想到清水派后山的寒梅,冬日里,满山遍野梅花开放之时,亦是如此,清雅绝尘的幽香。
似非现世中所有。
“……无虑,你的提议很好,能想到这一步,为师亦欣慰。只是,玄鸮门中无须太多识书断文的人,又不是要他们去考状元;除却那些需要潜伏的弟子外,剩下的这些,只教他们基本的文字即可,能读信、写信便罢了,无需再另外增添先生和授课。”
傅惊尘声音不急不缓,展林听他言语,应当是在教导弟子。
“……聪明的人无须教,资质普通的,适当言语点拨即可,”傅惊尘说,“顽固不化的,有些需棍棒教育,才能明理,至于那些如何打都不开窍的,你再请先生教也是枉然徒劳。书读得多,人反倒开始瞻前顾后,徒生忧虑。若他灵通,尚能转过这道弯,怕就怕他难以参悟——无虑,此事你再好好考虑,因材施教,待想好了,再回禀我。”
青无虑应了一声,又说:“那无忧师兄的事——”
“……方才我同青无忧说话时重了些,又罚他静静闭关思过,他此刻定然不开心。我这里有他最爱吃的荷叶饼,你等会儿给他捎过去——莫说是我做的,”傅惊尘说,“对了,你等会儿去药庐,上月见你气息不稳,我让他们为你做了净气清心的药,此刻大约已经制成丸子了。”
青无虑
说:“师尊您也不必太过伤神,无忧师兄此次的确做了错事,刚愎自用,才害得长阳师叔在对战中失踪——()”
“无虑,?()?『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傅惊尘温声提醒,“无忧此次固然有错,你也不可说这种话——如今无忧已经自食了恶果,你无须再多言。我让你送荷叶饼给他,也是希望你们师兄弟关系和睦。”
青无虑拱手行礼,说多谢师尊教诲。
二人这番对话,让外面捧剑的展林听了个清清楚楚。
霎时间,他愣住了,这……这这这满口因果的,当真是魔头?
作恶多端的大魔头,还懂什么叫做“自食恶果”吗?
当真不可思议。
只有一点传言不假。
这大魔头看起来,当真是丧妻的鳏夫模样——温和平静,好似情绪再无过多波澜。
所有爱恨情仇,喜怒哀乐,都随着早夭的爱人一并与世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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