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阿斯蒙德从她身后出现。
她一言不发跟着他走,走进一个她从未进入过的巷子。
巷子离教堂不远,却与教堂的装潢大相径庭,整个巷子破败很多。
随处都是躺在地上的人,有些看上去奄奄一息。明明已经入秋,却都穿着毫无抗寒能力的麻布短衫与长裙。
有不少男人用不善的眼光打量。
“修女……”有人用下流的语气喊她。
让娜没有回头。她已很久没见过这种目光,不只是性欲,还带了一些不忿。
要将她拆吃入腹一般。
若不是她身边这位神父身量高得吓人,神情看上去也不好惹,早有人围上来找她麻烦。
巷子深处,她看到了方才的母亲。
她双目呆滞无神,躺在破布搭起来的帐篷里。床上的棉布脏得不得了,苍蝇到处都是。
去世的小孩躺在她的怀里,有个蓄须男人从他们身侧走进帐篷,经过时让娜闻到浓重的酒气。
这男人拉起女人的大腿——她也不反抗,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都没有眨眼。
男人喘着粗气,丝毫不在意帐篷之外的目光,甚至不管女人怀中还抱着孩子。像牲畜一般地媾合。
不一会儿,他完事了,拿袜子随意擦了擦,扔到女人身上。吸着鼻涕坐在地上,吃起地上一碗冷掉的豆羹。
让娜倒吸一口凉气,她或许真是在修道院待得久了,竟觉得不堪入目。
她知道自己来处,从未忘记。
正因为深深恐惧着与女人同样的境遇,所以格外能跟她共情。
阿斯蒙德握了握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可以随时离开。
让娜摇头。
没有嫌脏,她尽可能地避开地上放置的碗勺和杂物,走进帐篷,“您好,可否允许我为您的孩子祷告?”
女人不说话,但终于有了反应,她愣愣地看向让娜。
让娜一鼓作气,就当女人同意了。她的手放在彻底冰冷的孩子身上,在床边闭眼跪下。
“上主,因祢的福佑,莫莉蒙召归天……将睡在主的怀抱里,受永恒的安息……”
她低低念着追悼祷告,女人听着终于有了反应,苍白的脸色缓解了一些。
在她留下最后一句“阿门”之后,女人猛地握住她的手腕,“修女,你说,你说是上主召唤的莫莉,是不是?”
手腕被女人攥疼,让娜没有计较,她知道这句话的回答对女人很重要。
“是的,女士,莫莉已经归于天国,永享安乐。”
“谢谢你,修女,谢谢你。她终于不再痛了。”
女人抬起头,终于哭出声来。大口大口地抽噎,双臂不停颤抖,她高声尖叫,嗓子哽咽得发空,近乎嘶吼地表达对天主的感恩。
让娜眼泪也滚落下,她起身拥抱女人,不停为她祈祷。
她给女人留了一些丧葬的钱,专门躲着她的丈夫,偷偷塞给她。
又受了女人好一会儿的千恩万谢。
回程途中,阿斯蒙德除了帮她拦住那些窥视的目光,一路无话。
坐上马车,让娜依旧心里不好受极了,她垂着脑袋,握住胸口的十字架。
见她垂头丧气的,阿斯蒙德长叹了一口气,“过来,小可怜。”
让娜握住胸前的十字架,轻轻咬唇。
才刚过中午,窗外的天空却意外灰暗阴沉,大概是要变天了。
他是恶魔,她知道的。
恶魔都是一群骗子,狡猾、邪恶、恶毒、从来没有好心。他们会操控你,让你无可救药地堕落,再无情地收割你的灵魂。
她一边想着,一边站起身。迈出的脚步虚浮、迟疑,仿佛随时会回头。男人只是坐着,眼神定定地看着她,等待她的接近。
少女的胸腔上下起伏,指尖颤栗。
乱套了,全都乱套了。
自从这个恶魔出现,她的生活被搅得天翻地覆。
思及此,她却又忍不住想:不,不怪他。即使他没有出现,今天的事情也会发生——
她抬腿,跪在男人大腿之上,整个人陷入他的怀里。
“怎么这么难过啊。”男人手臂收紧,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按入怀里。
她脸埋在男人胸前,好闷,抱得太紧了,她的鼻尖呼吸不畅。
却格外感到安全。
我们小让娜很勇敢,他用安抚式的语气说,“不是谁都有勇气窥见真正的世间。”
她一言不发,眼泪把男人胸口浸湿。
过了好一会儿,少女才哑着嗓子,“我向来知道世间是什么样。”
“当然,”他没有否认,“要不要睡一会儿?”
她试着闭上眼,很快又睁开,“我不想睡,我不能睡,我会看见……”
她一闭上眼就要看见,看见那女人的号哭。还有她那紧握十字架死去的婴孩。
还有……还有她自身,假若她没有进修道院,没有以谎言进修道院,她将会面临的,相仿的命运。
她以为她早就忘了,忘了她通过一个逢迎的谎言进修道院。
“都是我……”她呜咽着说。
原来隐藏在她寻常祷词里的,是她刻意回避掉的,真正需要赎罪的事。
是不是她害得其他人,贫民窟里的其他小孩,被迫接受与那女人同样的命运?
“小让娜……让娜 · 卡萨特,听我说,”阿斯蒙德有些强硬地抬起她下巴,“这个诱导你坐他腿上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罪人。”
他警告一般地,“如果你还停不下来胡思乱想的脑袋,那我不介意帮帮你。”
话音刚落男人手掌近乎明示地下移,他的手指按在她的苦修带上。
出乎男人意料的是,少女咬牙,按住他的手。
“请您……帮帮我。”
少女耳尖因羞耻而泛红,她撇开脸,不敢看他。
“我无法靠自己,停下思考。”
上主,我向祢忏悔。
我身受邪灵的恩惠,贪享不该受的私欲。
请祢宽恕祢不堪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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