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4日,晴,杨教授来到了小区的东门,表示要请我吃饭,她在红鲤鱼餐厅定了一个包厢,我们吃了奥利奥雪媚娘,蒜蓉粉丝开背虾……(列完了三荤一素一汤一甜品的菜单)”
“6月13日,阴,今天杨教授带我去了他们的实验室,因为具体内容需要保密,因为考虑到日记这一载体的保密性有限,我将不再详述。”
一页一页地翻过去。
终于是我有印象的事情了。
“1月4日,晴。今天李老师告诉我,希城大学那边打来了电话,看来今年确实是不需要参加高考了。希城大学招生办说他们生工系有一位很年轻的女教授让他们来问,我是否有加入他们项目的意向,如果有,就请李老师在本周之内给他们回电。”
确实是有这样一桩事来着。
抓住笔记本的边沿,让书页像鸟一样飞起,一张张地——
“9月30日,雨,今天月考”
“22(2)”
“信念是鸟”
“这次的第16题我换了一种解法”
“对此我总结如下”
“明天我们要上两堂语文”
这些都是我有印象的事。
一年、一年、一年。牛皮纸本。十二星座本。泛黄而僵硬的透明PVC封壳。纸张几乎要碎,一页页地从胶皮上脱落,滑到手心。
“10月9日,晴。今天买了轻油沙漏,花费22.5元。我考了第一名,老板也打折了。”
初三买的这个沙漏至今还放在我家里。
我抱着手上剩下的两本日记,站在书架前。记忆中透明澄澈的溶液已经泛黄,不再挪动的气泡有气无力地团在一起。昔日颜色鲜亮的黄粉沙漏如今十分黯淡,油脂似乎已经析出表面,摸上去手感黏糊糊的。又一页掉下来。
“9月8日,晴。果然考砸了。等下次月考成绩出来了,考得好,可以买。”
什么是考得好呢?我印象中初三第一学期的开学考我就考砸了。
我本来该考第一的。
“9月7日,雨。今天在文具店躲雨,货架上的轻油沙漏十分好看。要25元,买不起。”
“9月6日,晴。买了香草味冰淇淋,花费4.5元。”
“8月31日,晴。明天就要开学了。”
“8月25日,晴。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把天气也写到日记里,记录下每一个太阳不发脾气的晴天。”
“8月24日,花费无。”
“8月23日,花费无。”
“8月22日,花费55.6元,去超市购物。”
“8月21日,花费无。”
……
我看着一笔一划的字迹在倒退的时间中变得越来越工整,越来越用力。它好像一个耄耋的老人重新退化成了一名嗷嗷待哺的婴儿。
只有日期和花费。花费每隔七天写一次。花费每隔三天写一次。花费每隔一天写一次。
“2月30日,花费无。”
“2月29日,花费23.34元。”
……
原来人在难以置信的时候,并不会第一时间就感到眩晕。好像被时间抛弃。眼前的一切都开启了十倍慢速,在细碎的尘烟中停滞。视野由外向内模糊,只需要一瞬,就像计算机未响应时屏幕瞬间泛起的白光,照得人生透亮。
都是假的。初三开学前写的一切,初中一二年级的日记,小学的日记,都是假的。日期只是数字,数字只是计算器按出来的平均值。日记本也是一次性同时买的。写烂了好多好多水笔。这泛白不只眼前,同时也是心底那束凌晨的台灯灯光。
“记住,司一可,记住。这才是你的人生。”我对自己说。
我一遍遍地对自己说。忘记那些,忘记那些,这才是你的人生,你一直在实验上学,你是个身体不好的学霸,所以同学们没有见过你,但你的成绩是你留在这里上学的理由。你要证明自己,你一定能搞定那些课文和公式,你最擅长英语,你对科学了如指掌……
那时我的双手迭在胸前,像电影里的每一场葬礼一样。我一遍一遍地在心底默念,像默念咒语那样。
“记住,司一可,记住。这才是你的人生。”
时间不再倒悬,彩色已然沉淀。两层模糊玻璃,看见我的眼睛。
我听到两重不一的心跳。像来自钟楼。来自寺院。来自阵前的大鼓。来自遥远的十八年前。
奇迹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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