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白凤没有否认,她的态度更接近于暴怒,这暴怒也没有散发出来,而是被她生生地忍耐下去——因为她有目的。
此时此刻,她有目的要达成。
她“否认”的那个阶段已经过去了,沈三娘为什么要在回归旧主之后,又向罗敷投诚呢?因为她在告诉花白凤这个噩耗之后,差点被不愿接受现实的花白凤给杀了,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花白凤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尖利地道:“黄口小儿!说什么胡话,滚、你快给我滚!否则我就杀了你!”
叶开长长地叹息。
事已至此,他必须要撕破这温情的表面,傅红雪决不能再回归于花白凤的控制之下,他好不容易才好了一点……好不容易才走出了一点阴影,现在不管他,不就是眼睁睁地瞧着他陷入泥潭么?
傅红雪像是一段木头。
他就站在叶开和花白凤之间,他的脚下明明踩着坚实的土地,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好似站在了高空的绳索之上,失去了重心。
叶开……叶开的那句“你果然什么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茫然地想。
叶开很快就解释了。
叶开对花白凤道:“你为什么不说一句‘我们家自己的事,与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花白凤大怒:“你说什么?!”
叶开的脸沉了下去,道:“我从一开始就站在这里!我从一开始就已介入了这件事,你为什么不说我是个外人?”
这明明应该是第一反应才对。
就是一个当丈夫的当街殴打妻子,路人阻止,那丈夫也会理直气壮地说:“我打我的老婆,和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自家的事情,与外人无关。
这就是这片土地上亘古不变的道理,在很久很久之前,当父母的,的确有打杀子女的权力,即便是如今,官府也只是收回了“杀人”本身的权力,但父母去官府状告子女不孝,要求官府杀掉子女时,官府也会照办。
在世间通行着这样的规矩的时候,花白凤居然不以这个话术来堵住叶开的嘴,而是顾左右而言他……这难道不是
() 非常奇怪的一件事吗?
不奇怪,因为她根本就已经知道了傅红雪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加诛在他身上的那些仇恨,根本就没有天经地义的理由!
叶开方才对着花白凤说了那许多废话,就是为了试她一试。
花白凤哑口无言,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这可怕的沉默之中,叶开的心慢慢地沉到了谷底。
傅红雪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他双目通红,瞧着自己的母亲……事到如今,他还能再叫她一声母亲么?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
花白凤忽然飞快地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红雪,我们走!”
叶开上前一步,坚定地挡在了傅红雪身前,道:“你听不懂,我可以完完整整地讲给你听。”
花白凤厉声道:“傅红雪!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走!”
叶开高声道:“傅红雪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当年白夫人为了报复你,买通了你的稳婆,将你生下的孩子和另外一个孩子互换,我才是你的儿子!”
这句话就好似有魔力一般,当它出口时,整条街都是寂静的。
寂静,如死一般的寂静。
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傅红雪那急促的呼吸,他苍白的脸上浮出了一层冷汗,太阳明明该死的晒,他却好像忽然被赤身裸|体的丢进了冰天雪地里。
叶开仍不罢休!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法子罢休!
他上前一步,掷地有声:“当年的稳婆、还有白夫人的婢女依然活着!我的师父李寻欢可以作证这件事是真的,还有我母亲……不,我养母叶夫人死前的亲笔书信,你要是不相信,这些我都可以拿来给你看!”
花白凤厉声道:“住嘴!住嘴!你住嘴!你这个不孝子……你这个不孝子!!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叶开凄凉地笑了。
他轻声道:“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花白凤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被冻结。
然后,她口不择言道:“那你呢?你是他的亲生儿子,你为什么不去替你的父亲报仇?反而要阻止我,你是白家的血脉,你怎么敢替你父亲去原谅?我都没有原谅,你这当儿子的怎敢去原谅?”
叶开道:“我原不原谅,与你怎么想,本来就没有关系。”
花白凤整个人都气得发抖,黑纱后的双眼瞪着她的儿子!
她……素未谋面的儿子。
对于这个儿子,她的感情复杂至极。
这孩子在别人那里长大,还有小李飞刀做师父,背景靠山强大,她无论如何也使唤不动。所以,她才想要假装这件事没发生过,死死地咬住傅红雪不放,可是她的亲生儿子,居然忤逆她至此,铁了心要阻止她的事!
这怎么可以?这如何可以?
傅红雪……为了等待傅红雪复仇的这一刻,她已足足等待了十八年,十八年啊!
这十八年的时间,难道就白白蹉跎了么?
花白凤在心中诅咒了一万次白夫人不得好死……白夫人也的确没得到好死,花白凤却尤不满足,她真希望白夫人能有十条命,让她连杀十次,如此方可消解心头之恨!
花白凤的眼泪倏地落下。
她陡然上前,死死地瞪着傅红雪,声音也在颤抖,道:“那你呢?你学去了白家的魔刀,这本是世上最顶尖的武功之一,你学了他的武功,就应该承担起为他复仇的责任!你鸠占鹊巢,当了他的儿子十八年,学去了只有白家的孩子才能学的武功,难道现在你要说你不去?!”
傅红雪霍然抬头,死死地盯着她!
花白凤一把撕掉了自己脸上的面纱,露出了那干瘪而苍老的脸,她的脸已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好似人世间的一切苦恨,都已被全部加诛在了她的身上。
她露出了软弱的一面,喃喃道:“难道你要逼死我?”
傅红雪的双眼变得血红,呼吸急促而颤抖。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的口中满是苦咸的鲜血,那种“母亲还认我是儿子”的小小欢喜,已被无情的戳破了。
傅红雪的四肢开始痉挛,他跌倒在了地上,不停地颤抖,脸色苍白如纸,好似在忍受着这世上最痛苦的煎熬。
——每当他被逼得太紧,再也无法忍耐的时候,癫痫就会突然发作。
花白凤跪在了地上,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傅红雪的额头,像是一个真正的母亲。
她叹息道:“红雪,你是我的儿子……你永远都是我的儿子……”
有人忽然冷冷道:“他不是。”
这是罗敷的声音。
罗敷从街角缓缓地走出来,语气不容辩驳。
她冷淡地说:“他不会帮白天羽去复仇,他哪里都不去,你听明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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