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推是看准了风头使的巧劲儿,纸鸢腾得一下蹿上两三丈高,提线瞬间绷紧,周粥拔腿就跑,边跑边回头观察纸鸢的情况,将提线一点点地放长。唐子玉放手后,则是紧跑了几步追到她身边,赶在周粥就快撞上树干前闪到她身后一挡:“可以了。”
“哎!”周粥光顾着盯纸鸢了,也没回头看,把他撞退了半步,还在他的官靴上留了个清清楚楚的脚印子,“你没事吧?!”
“陛下小心些,别伤着。”唐子玉满不在意地笑笑,转而抬眼望向天上的纸鸢,伸手就着周粥的手握了线柄与提线,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中,“放飞了也得注意根据风的大小收放提线,才能保持纸鸢的平衡。”
周粥原本是下意识地想挣脱开来,但见刚刚腾空的纸鸢摇摆不定,像是随时都会栽下来,一时间便也不敢轻举妄动了,等着唐子玉收放了几回提线,将纸鸢稳在风中后,还等不来他松手,才低声道:“朕自己可以……”
“好。”唐子玉一愣,收回手退开了两步站在一旁,见周粥已经逐渐掌握了手法,控制着纸鸢越飞越高,线轴上的提线已放出去过半,这才冲候在不远处的小太监招了招手。
小太监把早就准备好的一把系着红绸的剪子双手奉上,又一言不发地退回了远处。
“陛下,臣看是时候剪鸢了。”
盯着唐子玉递来的剪子,从放飞纸鸢起就一直闪烁在周粥眸中的笑意骤然凝滞。
她犹豫着,迟迟没有去接。
“怎么了,陛下?”唐子玉诧异。
周粥侧头去望那纸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涌动起复杂的光:“就当只是简单放个纸鸢吧,不必去剪。若是栽下来,反而不美。”
“陛下是受命于天的真龙,福泽深厚,纸鸢定然高飞,何必担心?”唐子玉又将剪子往前一递,“既有习俗,不如试试吧。”
说者无意也不知情,周粥心头却泛起一阵苦涩,只觉讽刺得很,面上却还得不动声色地松开提线的手,接过剪子,勉强扯动嘴角:“好吧。”
难得唐子玉有这兴致,她也不忍扫了兴。左右也不过是个民间讨吉祥的说法,栽落了也不必当真。
短暂地微一阖眸,周粥将剪子对准绷直的提线一剪——
纸鸢失去牵线,在空中陡然便是一跌,周粥也跟着低呼出声,暗道糟糕。
然而下一瞬,御花园中花树刷拉作响,一阵劲风平地卷起,竟将那纸鸢猛地一送,几乎直上了万丈云端。
周粥双眼骤亮,兴奋地几步追着那纸鸢飞远的方向,一直追到院墙之下,才想起回头喊人:“唐子玉,你快看——”
花墙之下,少女一袭绛色华服立在纷纷然的绚丽落英中回首,笑容粲然明媚,眼波流转间仿佛还荡起了些许天真烂漫的细碎粼光。
唐子玉呆住了,看不到宫墙外渐飞渐远的纸鸢,目光中只余这烙进了今后漫长岁月中的惊鸿一瞥。
人面桃花相映红,原来只是诗人的障眼法。总有比桃花还要娇美的容色令人怦然心动。他忘了回应,也第一次忘了周粥是君,自己是臣。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她,眸中暗光涌动,周粥的鬓边沾了一片粉红的花瓣,他想亲手为她捻下。
可他当缓缓抬起手,周粥却忽然“咦”了一声,从他身边越过去,往后边探看:“刚刚那边的树后是不是有人?你有注意到吗?”
“……没有。”
她这一动,花瓣自然从发间滑落了,唐子玉的手也默默地垂回了身侧,跟着她往回走去察看。
“难道只是叶子的颜色吧?”树后哪有半个人影?周粥纳闷地嘟囔着,又不信自己一时眼花,忽而眸子一转,转头笑眯眯地问唐子玉,“还有纸鸢吗?朕还想试试。”
纸鸢自然有的是,唐子玉其实也考虑到了纸鸢无法成功放飞又或是挂到了檐角的情况,所以准备了不少。
周粥兴致高涨,自己又放了一只纸鸢上天,非要让唐子玉也来试着“剪鸢”。到午膳的时辰,便命小灯子把御膳端到御花园中边看唐子玉放纸鸢边用,只是派去青月殿的小太监回来复命,却说沈侍君并不在青月殿,没能请来同乐。
四月三这一日的东风或许真有什么善解人意的灵性,又或许是老天终于在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上想起庇佑大周的这位天子了。周粥每次“剪鸢”,那纸鸢竟都能恰好乘上一阵长风,飘飘悠悠地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直到暮色四合,所有的纸鸢也都放完了,周粥才尽兴而归,与唐子玉边重谈起崇州一案的蹊跷之处,边往寝宫走去。
但要命的是,还没聊到正题,周粥就发现寝宫早有“不速之客”等着。
“阿燕……你这是?”
仿佛喝了点酒壮胆的燕无二面朝门口,半卧在外间用来闲坐的长榻上,袍服的前襟刻意地敞开一大片,腰带也散了半边,随意地坠在榻前的地上。
唐子玉只觉眉心一阵突突直跳,看他这副衣衫不整、放浪形骸的模样,就知道这又是燕无二学以致用,努力“爬龙床”的一天。
照理来说,唐子玉顶多就是在心里暗自嘲笑这武痴有样学样都不会,又不是赶集趁早,哪有掐着时近饭点的时候来邀宠的?但嫌弃归嫌弃,到底还得赞许他一句身为侍君的尽心尽力与精神可嘉。
可有句俗话叫做,今时不同往日。今时的唐子玉脚下生风两步就抢到了周粥身前,挡在了两人中间,沉着脸对竭力散发闷骚气质的燕无二低喝道:“堂堂命官,青天白日,衣衫不整,坐卧无状,成何体统!”
“可是……”燕无二一懵,张张嘴“可是”了半天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大大的星目里是满满的困惑。
“还不快穿好起身?!”唐子玉截断他,“已经有人向本官揭发了你背地里做的那些不入流之事!本官还未去找你,你倒还变本加厉跑到陛下面前丢人现眼了!”
周粥一头雾水地凑上前:“发生何事啊?阿燕做什么了?”
虽然这天都还没黑,也不穿好衣服地跑来她寝殿是有点儿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奔放,但“不入流”三字未免有些过重了。
燕无二本就是个脸皮薄的,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从《侍寝七十二式》中挑了个最简单的入门篇来实践,被唐子玉这么一训,一张脸涨得通红,从榻上弹起来又是拢衣襟又是系腰带,一阵手忙脚乱,嘴里只晓得反反复复地抱歉。
“陛下有所不知,昨日便有宫人向臣揭发,道是燕侍君偷藏禁书,秽乱后宫。臣原先还不信,想仔细查实一番后再禀明陛下,以免冤枉了燕侍君侍君清白。可没想到他今日这般模样,想来便错不了了——”唐子玉说着,还拂袖背过身去,一脸白莲染了淤泥的扼腕之色。
唐子玉这一招翻脸不认人,着实缺德得很,愣是把燕无二玩得是哑巴吃黄连。但燕无二是个死心眼,既然当初承诺过若被发现,绝不会供出禁书的来源,便只得更加羞愧地垂下了头,一句也不辩解。
“阿燕,你居然真的——”周粥不怒反笑,露出“孩子终于长大了”的微妙笑容,“你开窍了啊!”
“陛下!”唐子玉转头一个眼刀剜过去,谴责为君者不可这么不正经。
周粥赶忙收敛掉明目张胆的笑意,上去按住燕无二的肩,小声宽慰:“于公你虽违反了宫规,但于私朕多少能理解,别太往心里去。”
“咳!”唐子玉离得近,听去了七八成,不由重重一咳,挑眉肃色道,“宫闱有宫闱的规矩,但念在燕侍君是初犯,且没有酿成大错,不如小惩大诫,罚禁足燕鸣殿一个月。这期间侍卫统领一职便先由副统领代理。陛下以为如何?”
“这……也不必如此严苛吧?”周粥眉头一皱。燕无二那闲不住的性子每天恨不得绕皇宫巡逻了百八十圈,让他禁足一个月未免太狠了。
“这算轻的了。若比照前几朝后宫旧例来处置,轻则禁足一年,重则褫夺位份贬至冷宫。”唐子玉语调无奈,表示自己已经网开一面。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