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于沈长青,初初欢喜时,周粥也曾肆意撩拨,无所顾忌,懵懂莽撞竟至险些错失。及至如今,失而复得,便只剩下爱而不敢言的患得患失。
周粥不知道沈长青如今对她究竟怀着怎样的感情,这句毫不犹疑的诺言又在暗示着什么。她分明已再经不起一次打击,却又在这一刻听到了自己心中的渴求在沸反盈天!
见她忽然僵在那儿,肩脊都绷得直挺挺的,一言不发,沈长青怜惜地将手搭上她后背轻拍了几下,等她放松些许,才将她扳向自己,放柔了语调:“怎么了?一时想不到人选也无妨。天下之大,泱泱众生,只选一人最是艰难,也最是容易。”
对上那如清潭幽澈的长眸,周粥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而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认真问他:“沈长青,你能不能……能不能分一点点喜欢给我……很少很少也没关系,少到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伤心那种就好……”
她话音低怯,卑微如同乞求,沈长青的心口竟似被人狠狠掼了一拳,片刻间似有千言万语想要答她,却都因疼痛蜷在了心口,难以吐露,只下意识抿紧了唇。
可他的这一反应,看在周粥眼里,却成了一种无言的抗拒。她神色一黯,忽地想起了那日在崇州,沈长青曾问起过的来世。
曾经她以为自己可以自私地占有他漫长一生中的弹指一瞬,哪怕他难过个百年也就是抹去了寿数中的一个零头罢了。然而现在,即便只是想到沈长青会因自己的身死而皱一下眉头,她都于心不忍。
周粥垂下眼,自己先摇头反悔了:“那还是不要了……哪怕只有一点的喜欢,也会伤心吧……”
好似全程都是她一个人的自说自话与自怜自伤,沈长青依旧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是抬手抚上她的发顶,袖间带出一缕幽光,沉声道:“你累了,别胡思乱想,先睡一会儿吧。”
“我……”周粥还来不及抬眼,浑身的倦意就骤然袭来,眼皮发沉地往前跌去。
沈长青不动声色地将她牢牢接住,抱向榻边轻放,为她掩好薄被后,才转身对着虚空淡淡开口:“下仙已施术令她昏睡,上神可以现身了。”
他第二次不答周粥,任由她黯然,只因在那刻忽地感知到了神的威压,自知不是说话的时候。
果然,他话音甫落,一段绣烫金星斗纹饰的袍袖便在眼前抖落了身形。
来者是南斗司命星君,主天子寿命,也主宰相爵禄之位。
沈长青这等仙班的末流只曾远远在天庭盛会上见过被从天外重天请下来赴宴的这位上神,并未有过交集,但听其他同僚都称赞其性子温文,不像很多上神要么端着架子生人勿进,要么就是一副臭脾气。
“下仙见过南斗司命星君。”对他的突然下界相见,沈长青只是宠辱不惊地先施了一礼,“不知上神此来所为何事?”
南斗司命星君也客气地颔首还了一礼,才徐徐道:“沈仙君,你可知自己随时都可能越过违背天道的那一条界线。”
“下仙知道。”沈长青神色坦然。
“你此番下界只因为这女帝解决后宫吃醋一事,不该再插手其他。”南斗司命星君听他应得全无愧惧,竟也不讶不恼,只是好言劝止,“人各有命,天子亦有其寿,吾等守序天道,不可轻改。好在此前之劫,原就只是其命数中的一段小波折,她的应劫之期还在三月之后。万望沈仙君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若来的是个态度蛮横的上神,高高在上地叱他堕落,讽他暗生凡心,与蝼蚁为伍,令他即刻返回天庭自省,沈长青或许还会为了留在周粥身边,强忍着虚以委蛇一番。
可南斗言辞恳切,无论这相劝之情因何而来,沈长青反倒不愿相欺:“请恕下仙不——”
“沈长青,本君不需要知道你的决定。”像是知道他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南斗抬手截断了他。
“是下仙考虑不周。”沈长青当即了然,自己若当其之面言明,南斗就不得不采取行动来维护天道秩序,“多谢上神提点。”
心中暗承了这一分情,沈长青转又起了思量,觉得自己一个仙班之末,为凡人转移劫数之事虽不算小,但若说到了直接惊动天外重天的南斗星君出面,似又有些过了。随便派下两三位身持法宝的天将,都足以将他这个修行阻滞多时未破瓶颈的小仙押回去处置了。
“只是下仙仍有一事尚不明,想请教星君。”
“你说吧。”
“这一代大周女帝周粥,是否就是上古浩劫时为苍生登闻,力竭而死的大巫女周氏转世?”
南斗星君未料他会有此一问,目光微闪,只默然以对。
“下仙明白了。”沈长青见他如此,便知自己是言中了。
先天神看似自在,无所不能,却也有一点比不得小仙自由,那便是受着天劫约束,不可诳语。南斗想是不愿道破,但又碍于约束不能否认,便只得沉默不答。
“当年青帝以先天灵气化花,为她此世留下一线生机。”沈长青追问,“如今便没有别的法子,能将她的魂魄与寿元就此补全吗?”
南斗皱眉:“沈仙君,事有其时,此世难成,他生未必不可为,何必强求眼前?莫要执着太甚。”
“在长青眼中,周粥就只有这一生一世。”沈长青看似恭敬地拢袖垂眸,话音却铿然坚毅,“他年之约,便已非她,亦非我。”
“哎……痴人。罢了,你好自为之吧。”摇头一叹,南斗清雅的身形渐隐,最终消于无形。
沈长青对着虚空处执礼相送,待上神的威压彻底弥散,才缓缓直起身,神色如常,未有分毫动摇。
榻上传来衣物窸窣的响动,和衣而卧并不舒服,周粥拧着眉辗转反侧,没个安分。沈长青见状轻笑着坐回榻边,衣袖一拂替她解了法术。
“嗯?”周粥抬手摁住脑袋,迷迷糊糊地撑起眼皮,入目是床顶的绣锦帐子,“我怎么忽然睡着了?我……”
对了,沈长青——
她昏睡之前还在和他说话,要他试着给她一点点喜欢,他不肯回答,然后她眼前就浮过了一片青光,他是不是不愿再与她纠缠不清,才施法让她睡下的?
“沈长青!”
仿佛兜头被浇下一盆冰水,周粥一个激灵猛地弹坐起来,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头。
周粥迟疑着转过头,望向他的目光中犹如潮汐起落,太多情绪如惊涛拍岸,最终却只剩下一片含泪的浪花:“沈长青……你没走啊……”
沈长青直直地回视:“吾一直在。”
“我不问那么多了,没有答案也没关系!”周粥如同再次经历了失而复得一般,欢喜地牵住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只要你能像现在这样陪在我身边就可以——我这样的身子,也不会让你陪我太久了……”
沈长青却摇摇头:“不是没有答案,只是吾方才不知该如何说与你听。”
“方才?”周粥紧张地一咬唇,“那现在呢?”
像是故意要让她悬着一颗忐忑的心,沈长青好整以暇地另挑了个听起来全然无关的话头:“你说吾曾为你把天境搬到人间,但那次吾不记得了。”
“那是你自己想不起来,还怪我喽?”周粥想起自己在那一夜上还私藏了点记忆,下意识嘀咕了句。
“自然不怪你。”沈长青失笑,“只是忽然想到该带你看看真正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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