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镂空的金坠子,鸽子蛋大小,雕工极其细密繁复,老爷子将之接在掌心对着灯芒处望了望,东西还在里头,旋即他用指尖拨了拨底下一个机括,只见坠子破开,里面落下一物,正是一张泛黄的宣纸,老爷子小心谨慎将之打开,呈给皇帝,
“陛下,我当年给师傅剖尸验毒时,在他腹部发现此物,如果我没猜错,师傅当年发现皇后胎像有异,恐被对方灭口,便将真正的医案吞入腹中,以待真相开启这日,而这上头记载了皇后病理的时辰,症状,诊断,一目了然。”
整个大殿为之一震。
徐云栖满目惊愕盯着那团皱巴巴的宣纸,脸色变得极其古怪。
所以熙王府苦苦追求的真相,从始至终就在她身上。
她忍不住往殿门处的裴沐珩望了一眼,夫妻俩目色交错,不甚唏嘘。
这个金坠子裴沐珩并不陌生,他甚至亲自替她取过....
刘希文怔愣一瞬,飞快奔过来,从老爷子手中接过此物交给皇帝,又拿着太医院旧医案对比,再唤上范如季上前甄别。
宫廷特供的宣纸,上头印着太医院专用字样,核查确认柳太医亲笔无误,只是这份医案沁些痕迹,字迹斑驳认不太清,颜色也显得焦黄了些,即便如此,“滑脉”二字赫然在目,所以,皇后在二月初二压根就不是范太医所诊的月事,而是有孕无疑了。
此前刘越召集京城最负盛名的仵作及两名太医开棺验尸,终是从那截截白骨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与老爷子所说相佐证。
再联系今日皇后与文国公之举,一时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大殿内异常沉默。
裴循仿佛被雷击中,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不可思议,渐而面上血色褪尽,汗密密麻麻
从皮毛渗出,一点点聚在掌心慢慢滑落,嵌在骨子深处的那股傲气,也随之轰然崩塌。
这个人是谁,已不言而喻,难怪他总是异常的温和耐心,难怪他说出要夺嫡时,他没有任何犹豫,便替他冲锋陷阵。
当时有多感激振奋,此刻就有多嫌恶。
皇后闭了闭眼,脸上没有任何被揭露的狼狈和惶恐,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她终于可以不用背负着罪恶前行。
皇帝面颊青一阵,紫一阵,好一会儿没喘上气,这个毒妇不守妇道便罢,心狠手辣害死明月,嫁祸熙王,简直可恨之至。
他灵魂都给气出了窍,面颊似罩着一层死灰之气,渐渐失去理智,枯槁的双手随意往长案上去摸,熟知他习性之人已知道他要做什么。
文国公显然看出端倪,顾不上沉重的脚镣飞快往前一扑,恰在这时,皇帝的砚台朝皇后砸过来,文国公侧身一挡,那块砚台结结实实砸在了他右肩,他闷哼一声,忍痛看向怀里的人。
皇后只觉眼前一晃,那道依然矫健的身影就这么扑了过来,她半个身子被他钳住,模糊的视线顺着他胸膛往上挪,渐渐看清那双浑阔漆灰的眸眼。
暌违已久的悸动令心跳不自觉加快。她不记得多少回盼着梦到他,而现在这个人真真实实的在她面前,即便他们已面目全非。
“寅昌,是你吗?()”周遭有什人,她看不清了,也顾不上了。
她眼底沁着泪,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慢慢将手覆上他面颊,
“原来你长成这样了呀...我都快认不出来了....?()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她这样笑着说。
指腹所到之处,布满沟壑伤痕,再无往日半点荣光,
“你不该是这样的....”最后笑意化作痛苦将她彻底淹没。
他本该是上京城最耀眼的儿郎,本该是大晋边关最出色的少将军,那一年桃花细雨,他们相识于畅春园,她的风筝被挂在树梢,一风姿朗朗的少年经过,一跃而上便将之取下还给了她,他眉梢歇着肆意,唇角笑得张扬,见她俏生生的便逗她道,
“你是哪家的姑娘?”
她不敢轻易自报家门,便捏造了个身份蒙骗他,
文寅昌便笑着回,“我今日帮了你,你打算怎么谢我?”
“那我买一只烧鹅给你吃?”她最喜欢吃烧鹅了,每每读书之际,便从学堂悄悄溜出来去买烧鹅吃。
哪知对方还当了真,二人约定下回在此见面。
一来二去,他们时不时在园子里嬉戏,他陪着她走过母亲逝世最艰难的时日。
后来一次宫宴,二人在皇宫撞了个正着,被他发现她真实身份,他气哼哼觑了她几眼,掉头就走,她急得不得了,以为他再也不搭理她了,独自一人坐在畅春园哭,偏生那人,从树梢探出半个头,将她最喜欢的烧鹅用竹竿捎给了她。
那漆黑的眸色似一束光照耀她心底,动心就在那一刹那间。
她也曾是敢爱敢恨的姑娘呀,当
() 日便告诉他,非他不嫁。
文寅昌又岂是没有担当的男人,翌日便回府告诉母亲,让文老夫人去苏家提亲,媒人上了门,与苏老爷子表明来意,那文寅昌不仅出身优越,极有才干,苏尚书又岂会不许,口头允诺下来,约了个正式上门定亲的日子。
好巧不巧,皇帝赐婚的意思下来,一个是世子夫人,一个是当朝国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君威在上,苏尚书也不敢违拗,只得斟酌人选,苏府有三个女儿,大姑娘端庄内敛,性子太闷,容貌不够出色,三姑娘活泼俏丽,却是大字不识,不学无术,论品貌兼修,性情闲雅大方的便是二姑娘苏芷宁。
为了整个家族着想,苏尚书毫不犹豫选择了苏芷宁,甚至都不曾问女儿的意思,就将女儿名讳报去皇宫,次日赐婚旨意下来,苏芷宁当场昏厥。
抗旨是杀头的重罪,苏家和文家都担当不起,两方长辈悄无声息将婚事给退了,缄口不言,皇后心若死灰嫁入皇宫。
那个知情的媒人也被灭了口,这桩事除了两边父母无人知晓,文家为此将文寅昌送去边关。
一年后他回来了,正月十五元宵节,皇帝在琉璃宫大摆宴席,庆贺文寅昌大胜而归,她空空落落坐在皇帝身侧,隔着人海悄悄看他一眼,他整个人变了个样,浑身透着一股乖张戾气,神色里的痛苦和落寞怎么都遮掩不住。
皇后心头钝痛,早早离席,带着心腹宫人躲去林子里黯然神伤,而文寅昌被灌了不少酒,出来吹风。
造化弄人,两人在林子深处撞了个正着。
那一瞬的电石火花像宿命一般将二人纠缠在一处,等到发现做了什么的时候,已为时已晚。
这夜之事除了两名心腹宫女,无人知晓。过去每每月事将近,她便头昏脑涨,等二月初二身感不适,毫无防备地就请了太医看诊,很快太医把出喜脉,她却像是中了蛊似的,喜悦大过慌张,甚至还想了法子将消息递给了文寅昌,文寅昌那一阵就在禁卫军当值。
随她入宫的老嬷嬷反应过来后,果断将两位太医困在内殿。等文寅昌乔装进入坤宁宫,二人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悄悄稳住了范太医,柳太医此人忠贞不渝,始终沉默不语,文寅昌见他不为所动,遂动了杀心,再然后的事,便如章老爷子所说,文寅昌为了引范太医入局,逼着他给柳太医下了毒。
可巧明月小公主在此时发病,柳太医急忙以此为由离开坤宁宫,文寅昌当机立断利用熙王,在半路将柳太医截杀,而小公主便是池鱼之灾了。
起先她卧在内室并不知经过,直到申时初刻,她方听说了明月公主的死,听说皇帝要拔刀杀了熙王,明白过来后,她慌慌张张奔赴明月宫,将熙王救了下来。
明月公主一死宫廷大乱,给了文寅昌收拾首尾的契机,后面的事均是文寅昌处置,她再也不曾过问。
无辜性命的丧失,终于让她按捺住了心底不停涌动的情愫,从此他们隔着一堵宫墙,不问彼此,心中唯一所系便是那个血脉相连的孩子。
“对不
起,是我连累了你。”()
文寅昌用他毕生最温柔的目光看着这个珍藏心底几十年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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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却是摇头,唇角勾出如愿的笑,“我这辈子被困牢笼,无一日遂心,而今日我总算能做一回苏芷宁,当年许诺的誓言,终于可以实现了。”
不能生同衾,便死同穴,能死在一块也算瞑目。
文寅昌听了这话,粗粝的指腹爱抚她依然白皙的面颊,慢慢露出笑容,一如当年。
当年的他二十出头,城府极深,元宵事后他便一直注意皇宫的一举一动,或许是不甘和愤懑夹杂着夺妻之仇,让他在得知芷宁有孕时,异常期待和兴奋,他第一时间潜入皇宫,雷厉风行平息了此事。
再然后守护他们母子便成了他骨子里的信仰。
身后是无数官员的谩骂责问,他却始终岿然不动,只温柔而坚定地将他的芷宁拥在怀里。
二人依偎着彼此,目光对望,多么惺惺相惜的一幕,看在裴循眼里却无比讽刺,他用力甩开侍卫的胳膊,踉踉跄跄站起身,用极其嫌恶的目光看着他们俩,
“既是如此,你们当初还不如掐死我!”
也好过把他生下来,让他活成一个笑话。
从这世间最珍贵的嫡皇子,一朝跌落泥潭,成为人人唾弃的私生子。
所有骄傲和自尊被践踏在地。
皇后二人闻言面露惊愕,文国公忍不住朝他伸出手,心痛道,“循儿...”
听到这声温煦的呼唤,裴循心底涌上一股恶心,蓦地惊退一步,
他看着文国公,明明无比熟悉的面孔却在眼下变得十分陌生,甚至可憎,这人不再是他景仰敬佩的师傅,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对,伪君子,裴循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刻心里的嫌恶甚至是难过....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思,给他安了个私生子的名分。
“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近乎扭曲。
所有信念在这一刻支离破碎,他茫然的,浑噩地转过身,缓缓将头上的冠帽取下,又发泄一般,将那身嫡皇子王服给一点点剥下来,随后他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迎着冷冽的寒风,踩着过去他汲汲营营为之奋斗的屹立在权力之巅的白玉石阶,一步一步消失在众人的视野.....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惊叫,
“十二殿下坠台哪!”
文寅昌双目骇然睁大,拔步而起,踉跄往前奔去,“循儿....”
这声循儿还未出口,一枚箭矢从徐云栖手中发出,准确无误贯穿他胸膛。
一口血自他口中喷出,染红了奉天殿的台矶,也染亮了渐明的东边天际。
皇后毫不犹豫拔出发簪,扑在文寅昌怀里殉了情,裴循一头栽下高台,昏死过去,其党羽悉数被当场拿下,关去诏狱。
长夜终于过去了,大殿上方的帝王却已到了弥留之际,他强撑着扶手剧烈地喘着气,一阵又一阵咳嗽声回荡在大殿,百官纷纷看着他,大
() 气不敢出,些许老臣甚至发出呜咽之音。
有深红的淤血自皇帝唇角溢出,刘希文跪在他脚跟,一面替他擦拭脏污,一面心痛道,
“陛下,您保重龙体啊。”
皇帝摇摇头,他视线突然看不太清了,只觉眼前有无数光影在晃,
“熙王呢....”
刘希文扭头,忙寻到人群中的熙王,“熙王殿下,快些上前来,陛下有话跟你说。”
另一侧的秦王听了这话,顿时大急,赶忙起身道,
“父皇,儿子有话跟您说,您听儿子说几句....”
可惜很快两名羽林卫上来,将他摁在了地上。
万众瞩目之际,熙王就这么缓缓直起身,百官也跟着抬起眼,视线追随他而动,从未觉着这位殿下背影如此伟岸浑阔,仿佛一座坚实的壁垒,刀枪不入,百折不挠。
熙王一步一步来到皇帝脚跟前跪下,看着行将朽木的父亲,眼眶渐渐泛红,
“父皇!”他泪水深深涌动,抿着唇哭出声来。
皇帝神情交织着怜爱与愧疚,缓声道,“冀儿,父皇对不住你....”
大约是看不清他,忍不住往他面前倾了倾,哑声问,“你怨父皇吗?”
熙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连忙握住皇帝冰冷的手腕,使劲摇头,
“父皇,儿子没有怨过您,儿子心里想的是,父皇冷落我,对于我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皇帝听了这话,十分欣慰,更多的是愧疚,
他长叹一声,目色渐渐挪至上方炽亮的宫灯,光色太亮,皇帝有些睁不开眼了,
“冀儿,你心地善良,敦厚稳重,朕把这个江山交给你了...荀卿宰辅之才,尽可信之任之,其余官员你择贤而用,朕相信你会比朕做得更好.....”
这大约是熙王印象里第一次听到父亲谆谆教诲,他稀罕极了,不舍地捧着皇帝的手掌哭得像个孩子,
“父皇,您别走,儿子还想再孝敬您几年....”
皇帝听了这话,蓦地失笑,艰难地抬起手掌,在他头顶抚了抚,“你都是做祖父的人了,竟说孩子话。”
看得出来,皇帝此时心情是愉悦的。
但留给他时间不多了,他需尽快安排后事,念头一起,皇帝蓦地振声,
“荀卿拟旨,立皇四子熙王裴冀为储君,朕龙御归天后,由他继承大统。”
荀允和飞快提笔写下诏书,紧接着皇帝又吩咐道,
“再拟一道诏书,封皇七孙裴沐珩为皇太孙,正位东宫。”
荀允和笔尖稍稍一顿,看了裴沐珩一眼,心中佩服皇帝的深谋远虑。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一轮夺嫡之争结束,新一轮太子之争即将开始,以裴沐珩之手腕,东宫之位迟早落在他掌心,届时必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皇帝显然是看穿了这一点,故而以遗诏的方式确立裴沐珩储君之位,杜绝往后夺嫡之争,变相保护了裴
沐景和裴沐襄,也给熙王解决了后患,朝臣也无任何可指摘之处。
有了这份遗诏,裴沐珩储君之位牢得不能再牢。
姜还是老的辣。
皇帝交待后事没多久就阖上了眼,
哭声从熙王开始,如潮水似的往外蔓延,整座皇宫哀恸一片,就在这片悲声中,刘希文着人将皇帝挪去殿内收殓,荀允和则亲自搀起哭得不能自已的熙王,淡声道,
“陛下,请您登位,主持大局。”
*
三日后。
黎明破晓,第一缕朝晖温煦地落在文昭殿的阁楼。
章老爷子伤势垂重,裴沐珩将他们祖孙三人安置在阁楼歇息,这个地儿是裴沐珩当值之处,里头床榻衣物用具俱全,安全无虞。
这三日徐云栖和银杏均陪伴老人家左右,章老爷子卸去了这身沉重负担,昏睡了整整两日,直到昨夜方睁开眼,徐云栖时不时给外祖父施针喂药,银杏这丫头旧毛病犯了,开始喋喋不休,将徐云栖在上京城的经历告诉他。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安然祥和的日子。
老爷子大多时候是不吭声的,只偶尔才问一句,譬如自知徐云栖嫁了当朝太子,就问了一句,
“你们有孩子了吗?”
徐云栖脸一红,“没呢。”
老爷子就不说话了。
这三日裴沐珩忙得脚不沾地,每日回得晚,不敢打搅老爷子,便悄悄挤在徐云栖的小塌睡上两个时辰,总总天色还没亮又出了门,东宫还未收拾出来,他们夫妇暂时在此地落脚。
早膳用过,老爷子精神气好了不少,打算去院子里走一走,祖孙三人刚下楼,一小内使匆匆奔过来,对着徐云栖三人行了大礼,
“太子妃殿下,老爷子,陛下在奉天殿召你们过去说话呢。”
大行皇帝刚过身,皇帝诸务缠身,先是重新调整了内阁,安顿了秦王和陈王等人,更着重整顿边防与十二卫,这三日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
好在荀允和和裴沐珩能干,给他分担不少,皇帝好不容易得了空,这才想起此次最大的功臣章老爷子,立即吩咐将人请过来。
章老爷子像是等这一刻等了许久似的,理了理衣裳,正色道,“咱们走。”
到门口发现两位小内使抬着一把小轿撵候着他们。
其中一人机灵道,“陛下心疼老爷子,恐他老人家走不动,嘱咐小的们抬着老爷子去见驾。”
徐云栖看向外祖父,章老爷子却是皱了皱眉,连忙摇头,“万万不可,陛下宽宏仁爱,咱们做臣子的却不能失了本分,还是走着去。”
就这样祖孙三人不紧不慢赶到奉天殿偏殿,进去时荀允和和裴沐珩均在。
三人正在商议正事,听到外头小内使禀报,纷纷止住了声。
裴沐珩上前主动将老爷子迎进殿。
荀允和目光先是温和地看了一眼女儿,随后落在章老爷子身上,露出几许复杂来。
心里虽含着恨,荀允和还是起身给老爷子行了晚辈礼。
老爷子看着风度翩翩的女婿,百感交集,念着皇帝在场,终是什么都没说,先给皇帝行礼。
皇帝连忙摆手,“一家人,无需见外,来人,给老爷子看座,摆上炭盆。()”
徐云栖陪着章回坐在右下首,荀允和坐在二人对面,银杏立在徐云栖身后。
至于裴沐珩则坐在一旁批阅折子去了。
熙王登基第一道诏书便是让太子监国,裴沐珩这个太子实则比皇帝还忙。
喝过茶,寒暄几句,皇帝问起老爷子这些年的经历。
“没想到老爷子与朕因三十年前这桩案子而结缘,朕原先还觉着自己吃了苦,比您来是不值一提,每每想起您的际遇,朕心痛如绞。?()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章老爷子虚乏地笑了笑,眼底含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安然,“都过去了。”
皇帝又问起了这三年他是如何落入文寅昌之手,老爷子告诉他,
“三年前,臣听闻老太君病危,想着过去这么久,也该平安了,便悄悄易容进了柳府见了老太君一面,可惜那文寅昌是个老狐狸,依旧在柳府布了棋子,我的行踪被棋子发现,他们的人立即将我抓住带来京城。”
“不幸中的万幸,我当时隐姓埋名易容在身,他们辨不出我的模样,也不知我真实身份,我一路被他们绑在马车上带到京郊,终于借着出恭的机会逃了出来。”
“在京郊留下信号后,我一路往东边跑,关键时刻跳下河,又趁乱抹去了易容的痕迹,甩掉了他们,最后跟着一条船抵达通州,混在一群河工里,可惜这些人个个高手,虽然没认出来我,却紧咬着不放。”
“后来辗转到了通州粮仓,我终于得了机会,便写了一封求救信给当时的陛下,”
徐云栖听到这里,诧异问,“您不是写给三爷的?”
老爷子也很疑惑,“西州是熙王殿下的封地,我们西州人心里很景仰殿下,故而我那封信实则是写给熙王殿下的,是不是王府的人弄错了,送给了当时的三公子?”
“大约如此了,然后呢?”徐云栖继续问。
老爷子道,“我混迹河工,屡次想脱身不成,后来通州一案爆发,被关去了牢房,我索性也不恼,就安安分分蹲着,可惜对方穷追不舍,得了机会将所有可疑的人带去了营州,那文寅昌的人从我指腹上的茧认出我身份,以假死的手段将我带出营州,这期间我屡屡逃脱,可惜最终还是被他们捆住带回了京城。”
整整三年辗转数地,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终日,其中艰难困苦忍辱辛酸不足道哉,而这些到老爷子这里,只剩一句平平无奇的“都过去了”。
一向冷静自持的徐云栖抱着他胳膊哽咽许久。
皇帝叹息不已。
独荀允和没好气道,“您若是早告诉我,也不必吃这么多苦,更不必害我们父女分离。”
老爷子凉凉看着他,不屑道,“以你当初的能耐你能跟苏家文家相抗衡?多
() 一个人知道多一份危险,再说了,你不是过得挺好的吗,妻子孩子热炕头,娶谁不是娶,有儿有女,又没委屈你什么。”
荀允和顿时气结,怒道,“你就没想过囡囡吗?她本不必跟你吃这么多苦!”
老爷子偏眸怜爱地看着外甥女,“囡囡,跟着外祖父是不是比跟着你爹爹要好?”
徐云栖抚了抚面颊的泪,附和点头,“是呢,跟着您走遍四海,见识大好河山,学了一身本事,自然是好的。”
荀允和气得不想说话。
皇帝等着他们一家三口插科打诨一阵,清了清嗓,郑重其事开口,
“老爷子,这一次若非您,朕难以沉冤昭雪,在朕心中,您是第一位的功臣,朕打算给您封个侯爵,赐您一个院子,您就安安生生在京城养老,如何?”
裴沐珩在这时搁笔,含笑望过来,
“父皇,就把熙王府赏赐给外祖父吧,离着岳父府邸也近,好有个照料。”
荀允和虽然面露不快,却没有反驳,显然是默许的意思。
不料这个时候,老爷子突然推开外孙女的手臂,慢慢起身,又后退一步,双膝着地行了大礼。
皇帝见他如此,连忙摆手,“哎呀,您老人家何必这般客气,都说了,咱们是一家人....”
话音未落,却见章老爷子无比凝重地抬起眼,眼底甚至闪着泪花,
“陛下,您这番厚爱,臣本该感激涕零,只是臣福薄命薄,不敢消受,如若您真的念着臣一点功勋,不如答应臣一个不情之请。”
殿内众人微微一愣,就连那一头的裴沐珩也起身绕案而出。
皇帝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什么事,您直言便是。”
老爷子语带哽咽,“陛下...臣草根出身,没什么能耐,也无大志向,这辈子颠沛流离,如惊弓之鸟惶恐度日,唯一的念想也仅仅是平安二字。”
他视线挪到徐云栖身上,看着端方明丽的少女,那朝露般的眸眼清澈无垢,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又如何在垒垒白骨的后宫立住脚呢。
眼下裴沐珩与徐云栖新婚不久,情意绵绵难舍难分,待他登基,待一个又一个女子入宫之后,无尽的争风吃醋夺嫡之争,迟早能磨掉这份感情,而皇宫终究也会成为徐云栖的坟冢。
柳家殷鉴在前,奉天殿前的血还未干呢,他决不能看着徐云栖重蹈覆辙。
老爷子重新望向皇帝,一字一句含泪道,“云栖医女出身,抛头露面,无德无才,不堪太子妃大任,臣恳请陛下赐云栖与太子殿下和离!”
殿内死一般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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