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允和劝道,“囡囡,爹爹从未打算叫你受委屈,你三哥哥若不能承诺此生娶你一人,我绝不松口。”
云栖眉尾微挑,失笑道,“那又怎样?皇宫于我与金笼无异,女儿向往自由自在的天地,爹爹,我不是非成婚不可,我可以不嫁人呀,
难道爹爹非要女儿嫁人吗?”
荀允和听到这里,蓦地一震。
他自重生,一心认定裴沐珩是个好女婿,是这世上最值得托付之人,可如今听了囡囡一席话,他幡然领悟,囡囡也可以不嫁人,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囡囡开怀如愿更重要呢。
“好,一切依囡囡的。”
为了叫裴沐珩死心,云栖没有给他半点机会,当夜跟随外祖父前往西州。
再说回裴沐珩,半年前收到囡囡干脆冷漠的二字“不必”,而这一回他在熙王府空空落落等了一夜,囡囡不曾露面,不仅如此,次日清晨,他收到囡囡离京的消息,少年携着满身寒霜来到荀府,满目不甘地望着荀允和。
荀允和看着他难过的模样叹了一息,
“宁为林中鸟,不为笼中雀。”
他将囡囡原话转告裴沐珩,裴沐珩怔了一下,熠熠的眸光如同被水浇灭的火星子一瞬归于沉寂,他捂着脸无声地笑了笑,一言未发回了皇宫。
当初答应得有多爽快,如今走得就有多潇洒,这么多年的感情于她而言,到底算什么!
这些年他纵着她四处挥舞长矛,温温柔柔将人掀翻在地,如今那杆冰冷的长矛捅到了他心窝子。
一如当年,是个面软心狠的丫头片子!
*
时光荏苒,细雪纷飞。
这是云栖来到西州的第三个年头。
荀允和在西州雁塔坊给她置办了一座庭院,前为医馆,后为深院,云栖日子过得十分充实,晨起习武练五禽戏,上午陪着外祖父坐诊,钻研十三针,午后弹琴听曲读书,再偶尔写写簪花小楷,每日过得不亦乐乎。
荀允和虽接任内阁首辅,却不时常在朝,偶尔告假半月前来西州探望云栖,起先独独云栖跟外祖父在西州,后来云峥实在熬不住,在京城日日装死,荀允和无奈,将儿子送来西州陪伴云栖。
三年过去了,云栖十七岁,云峥十三岁有余,而云懿呢也有七岁了。
这一年荀允和带着妻儿来到西州过年。
年底事忙,各地的药材商纷纷遣人上门收账,云栖带着银杏在医馆忙到午后方回别苑,前年荀允和遣人在宁州寻到银杏,将她接回西州给云栖作伴,堪堪三年,主仆二人已亲如姐妹。
银杏提着一篮雪莲花伴着云栖往后院去,院子里人工开凿的小溪已结冰,草木凋敝,四处可见不曾褪尽的冰雪,西州烈风如刀,一刀刀劈下来,银杏冷得直打哆嗦,见云栖依然闲庭信步,银杏撅着小嘴嫉妒道,
“姑娘比我穿得还少,怎么不见怕冷?”
云栖慢悠悠睨着她,“叫你晨起懒惰不习武,但凡你随我打几套五禽戏,武一武长矛,你也就不冷了。”
银杏笑,目光落在手中挎篮,推了推云栖的肩,“姑娘,您到底怎么想的呀?林公子为了您亲自去天山采雪莲,这份心思可是无人能及。”
云栖垂眸失笑,默而不语。
一年前云栖偶然结识了西州大
族林家公子林晟,林晟对她一见钟情,温润如玉的公子时不时嘘寒问暖,小心奉承,林家已屡次上门提亲,晓得云栖是荀阁老之女,那是恨不得将心窝子掏出来,只要云栖肯嫁林家,林家可以任她横着走。
荀允和和老爷子的意思是看云栖自己。
林家是好,可云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至今不曾允诺。
“银钱给他了?”
银杏沮丧点头。
云栖按市价将雪莲的银子付给了林晟,林晟也很聪慧,没叫云栖为难,痛快收了银子,云栖一日不嫁,他就一日守在她身边,总有水滴石穿那一日。
云栖回到正院,桌上已摆好了热腾腾的饺子,云峥带着弟弟在院子里玩烟花,可惜云峥使出浑身解数,也难得云懿一笑,小小的云懿端着板正的身子,目不转睛望着夜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背书。
云峥见云栖回来,垂头丧气地迎过去,指着廊庑的云懿道,“姐,你管管他,小小年纪就成了个书呆子,我教他玩烟花他还不乐意呢.....”
云峥将手中那把烟花一摊,“这么好看的烟花他竟然不喜欢,姐,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投胎?”
话音未落,隐约察觉脖后刮过一阵阴风,云峥敏捷地往云栖身后一窜,一抬头果然瞧见荀允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来到廊庑下。
云峥险些哭出来,“爹,大除夕的,您别吓人好吗?”
荀允和没好气瞪他,“你埋汰你弟弟作甚?你知道他在背什么吗?他在背圆周率,你懂什么是圆周率吗?”
云峥俊脸一垮,懒懒散散往庭院瞥了一眼,露出不在意的表情,
“圆周率能吃吗?爹,今日厨房抬上来的大龙虾可是儿子着人从海上托运而回,”随后他朝云栖露出个笑脸,“专给姐姐准备的。”
云峥不走寻常路,整日隐姓埋名混迹三教九流,年纪轻轻竟也识得不少人物,暗中做起了南来北往的买卖,三年间竟已风生水起。
云栖扭身抚了抚他的肩。
荀允和摇摇头,左手牵着云栖,右手拉着云懿,大步跨进门槛。
云峥对他背影直翻白眼,“唉唉唉,本少爷是捡来的吗?”
身侧小厮看着一贯不受待见的少爷,抿嘴一笑,“您不是捡来的,但您肯定是个意外。”
云峥:“.......”
这一夜吃了团圆饭,云峥闹着要带云栖出府看烟花,云栖拗不过他,跟着他前往芙蓉园。
城中灯树如海,万人空巷,芙蓉街到处可见马戏花车,行到一处宽阔之地,瞥见前方人潮汹涌,云峥牵着姐姐挤了进去,一只猴子正往火圈里钻,场面惊险刺激,惹得围观百姓大声叫好。
片刻看完表演,云栖舍下一些银子,又退出人海。
走了一段,正巧遇见林晟,看林晟的模样显然是收到消息匆匆赶来,手中擒着花灯打算送云栖,云峥跟林晟关系不错,林晟性子极好,对着姐姐一心一意,云峥有意撮合,便寻个借口往别处玩去
了,独留云栖与林晟说话。
林晟指了指对面的摘星阁,“上头七楼有个观景台,视野极好,要不咱们过去看看?”
云栖目光从弟弟背影收回,抬眸看着他,林晟生得面如冠玉,性子温吞和善,与他成亲,便是一眼望到头的日子,其实也不错。
及笄已有两年,云栖心里想,是不是可以给林晟和自己一个机会。
正要答应,一只猴子不小心被火烧着了屁股,失控往人群窜来,其中一人恰恰撞在林晟身上,而云栖呢也被受惊的人群逼得不停后退,这时,一只宽阔的手掌托了过来,稳稳扶住了她。
一股熟悉的木樨香裹着冬日冰洌般的寒气侵袭而来,云栖豁然回眸,对上一双幽静深邃的眸子,脑子顿时懵了下。
三年未见,他身量又高了不少,比她高了一头还多,一身黑衫负手而立,身形比过去更加伟岸高大,平平淡淡一个眼神投过来,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和矜贵。
云栖瞧见他,足足愣了半晌。
而裴沐珩神色却十分平静,显然是早发现了她。
“你怎么在这里?”云栖极为惊诧,
裴沐珩语气平淡,“近来蒙兀异动,边关军马不济,我特来处置此事。”
原来如此。
这时被人群冲散的银杏和林晟赶忙挤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云栖一番,焦急问,
“姑娘你没事吧?”
“云栖还好吗?有没有伤到。”
林晟的急切和关怀不加掩饰。
裴沐珩目光从云栖身上挪至林晟,清隽的眼尾微微往上一挑,神态自若地问道,
“云栖,这位是?”
林晟和银杏听得这句,双双朝他看来,方才二人只当他是路过的义士,不曾在意,眼下听这语气仿佛与云栖是旧识。
于是林晟也好奇问一句,“云栖,你们认识?”
云栖看着裴沐珩,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大庭广众之下,当然不能揭露他的身份,斟酌片刻,云栖介绍道,
“他是我三哥哥。”
嗓音一如既往娇脆好听。
林晟性子单纯并无过深的城府,云栖这么说,林晟便以为裴沐珩是云栖的堂兄一类,云栖的哥哥便是他未来的大舅子,于是他十分礼遇地朝裴沐珩作了一揖,
“三哥哥好!”
年轻峻峭的太子,深深看着他,表情几乎是完美无缺,他朝林晟颔首示意,随后幽幽瞥向云栖,“云栖,你还不曾介绍他的身份?”
熟稔的语气中透着几分不怒自威。
云栖看着裴沐珩平静无波的眼神,恍惚记得一年前,皇帝驾崩,临终前惟恐外戚势大,指了萧阁老萧御的女儿萧芹给裴沐珩做太子妃,以来制衡她父亲。
眼下裴沐珩孝期已满,大约该成亲了。
她双手搭在一处,温婉地笑着,以极低的嗓音告诉裴沐珩,
“相看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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