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2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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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念头一起,她懊恼地蹙起眉,如何又想起他。

如今裴氏宗妇已葬在邙山,她与他那大半载的夫妻情谊,也该如一捧黄土葬在过往,不宜再念。

可道理是道理,一旦想起那人,思绪就控制不住般,他在淮南战事可还顺利?

他是否知晓家乡的涝灾,又是否知晓她逝世的消息?

若知道了,他可会怀疑她的死因?

又可会……为她伤心?

不过他那薄情寡欲、冷清冷心的性子,应当也不会由着自己沉溺妻丧太久吧,毕竟比起儿L女情长,他还有许多大事要做呢。

一个妻没了,再续弦就是,多简单的事,王氏没准已经挑了好些人选。

种种思绪,纷杂凌乱挤在脑中,也不知想了多久,最后困意袭来,她眼皮沉重地睡了过去。

-

翌日,天高云阔,碧空万里。

谢无陵做了个背着媳妇下花轿的美梦,醒来时精神饱满,心情大好。

推开堂屋的门,刚要舒展手臂伸个懒腰,便见厨房门敞开着,正往外冒出一阵滚滚浓烟。

他眼皮一跳,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过去,嘴里骂骂咧咧:“哪个不长眼的竟敢偷到老子家——”

待看清灶头前那个在浓烟里呛得不行的娇小身影,剩下的话陡然卡在嗓子眼。

“你在这做什么?”他大步上前。

“我…咳咳……”

沈玉娇弯着腰,一边挥手扇开烟气,一边泪眼婆娑仰起脸:“孩子饿醒了,我想给他热些羊奶,顺便做顿早饭。可这个火,不知为何…咳咳……就是烧不起来。”

她昨日在院里看看过他做夕食,他点柴烧火都特别简单,一下就把灶烧得旺旺的

。可她折腾了好半晌,干草烧了一把又一把,柴火就是烧不着,实在是费解。

“你塞这么多粗柴,又不送风,能烧着才有鬼!”

谢无陵看着她雪白小脸沾着两抹黑灰,一双杏眸被烟呛得泪汪汪的,好气又好笑,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干草:“去去去,厨房是你待的地方么。”

沈玉娇被他轰到门口,有些委屈,又有点无措,双手绞着握紧:“我以为,很简单……”

“烧柴这事看着简单,但也是有技巧的。”谢无陵拿起铁钳往灶眼里捅了捅,又瞥了眼她的脸:“弄得和花猫似的,快去擦把脸。”

沈玉娇微怔,下意识想抬手抹脸,发现两只手也脏兮兮,又慢慢垂下:“那这边……”

“有老子在。”

沈玉娇抿了抿唇,而后朝他施施然行了个礼:“多谢。”

直到门口那道身影翩然离开,谢无陵还在想,刚才她行的是什么礼?

还怪好看的。

早饭很简单,蒸了个羊奶和鸡蛋羹,外加四个白面炊饼。

谢无陵本是打算一人两个,沈玉娇摇头,只拿了个炊饼,轻声道:“我吃一个就够了,你赚钱养家不易,该多吃些。”

她嗓音轻软,语调又温雅,细细涓流般淌过心间,简直比吃了一大碗蜜糖水还要舒坦。

原来家里有个女人,是这种感觉?

谢无陵嘴角微掀,也不与她客气,拿过炊饼塞嘴里,又将那碗鸡蛋羹都推到沈玉娇面前:“你现在是双身子,得多吃些补补。赚钱养家不是你个小娘子要操心的,你乖乖在家歇着就行。”

沈玉娇本想推辞,但对上男人不容置喙的目光,只默默垂下眼:“……多谢。”

话音未落,额头就被敲了下。

不重,但很突然。

她捂着额,错愕望向面前的男人。

“以后说一句谢,就敲你一下。”

谢无陵大口嚼着炊饼,懒洋洋乜她:“你是老子媳妇,又不是外头的客人,这么客气作甚?”

沈玉娇噎了下,而后红着脸辩了句:“这是礼数。《礼记》有言,夫礼者,自卑而尊人。虽负贩者,必有尊也……”

“什么礼不礼的,老子没读过书,听不懂。”

谢无陵哼哼:“老子烧个柴你说谢,老子给你吃个蛋羹你也谢,照这样,你一天岂不是要谢我八百遍。”

沈玉娇再次语塞。

谢无陵道:“或许你从前的夫家规矩多,但在老子这,怎么自在怎么来,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听到了么?”

沈玉娇:“……”

沉默片刻,她点头:“我尽量。”

“这还差不多,吃吧。”

一顿简单早饭吃完,谢无陵便出门办事,像前两天一样,照常将柳婶子叫了过来。

这回柳婶子还带着她家孙子孙女,五岁的女娃叫秀秀,三岁的男孩叫狗娃子。

老百姓爱给孩子取贱名,名

字越贱越好养活。听说谢无陵要给孩子取名叫谢天、谢地,柳婶子摇头:“大名叫这个还成,小名还是得贱一些,你和阿陵回头再想想。”

沈玉娇不置可否,搬着凳子坐在院里,边做针线活,边听柳婶子唠家长里短。

-

谢无陵先去了趟城隍庙,找刘瞎子算黄道吉日。

刘瞎子听说他要成亲了,那双瞎了的眼睛都睁得老大:“哪家的小娘子?不会是秦淮河的吧?”

“你少放屁,老子的媳妇是正正经经的良家子,天仙般的人物!”

谢无陵从衣襟里摸出一贯钱,“哐当”丢到桌上:“给老子好好算,我先去六爷那,晚些再过来。”

刘瞎子摸着那贯钱,在掌心掂了掂,眉开眼笑:“好好好,你放心,保管给你算个顶顶好的日子!”

“这还差不多。”

撂下这话,谢无陵往前拐了几个巷子,到了常府。

作为金陵城豪绅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常府自然也是气派非常,朱门金匾,左右两头张牙舞爪的石狮子笼在强烈阳光下,越发威风凛凛。

谢无陵是常六爷手下的得力之人,常府家仆见到他,立刻客气迎上:“哎哟,谢爷,今儿L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照理说昨日三十,他们这些手下人已拜见过常六爷,下次再来都会隔些日子,亦或是六爷有事召唤。

“有点私事儿L,要找六爷帮个忙。六爷可在府中?”

“在的。”常府家仆应道:“您先坐着喝口茶,我这就去里头通报声。”

“去吧,老子给你看会儿L门。”

谢无陵长腿一迈,吊儿L郎当地坐进门房,俨然一副当作自己家的模样。

不多时,家仆就回来:“谢爷,老爷在池塘钓鱼,请您过去呢。”

谢无陵对常府路线聊熟于胸,但池塘在后院,为着避嫌,还是揪了个小丫鬟带路。

江南园林一向以精巧秀雅闻名于世,常六爷虽然是个发家不怎么光彩的大老粗,府邸却是修建的文雅幽静,亭台楼阁,曲桥回廊,处处透着一派文人雅士的风韵。

不过这份雅致气韵,在看到池塘旁,手握鱼竿一身金色绣铜钱纹锦袍的常六爷时,顿时烟消云散。

“六爷。”

谢无陵大步上前,朝弥勒佛般胖乎乎的常六爷拱了拱手:“来得不巧,搅扰您钓鱼的雅兴了。”

“说这种见外话。”

常六爷推开美貌婢子递上的蜜瓜,从藤椅上稍稍坐起,那双绿豆般的小眼睛在谢无陵脸上扫了扫,若有兴致地问:“你小子遇到什么好事了?乐成这样。”

“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六爷您这双眼。”谢无陵咧开嘴,眼界眉梢俱是喜色:“我要娶媳妇了。”

“嚯!”

常六爷那双绿豆眼也睁大了,也不怕惊了鱼,将杆子往旁一放:“哪家的小娘子这么大本领,竟能收得住你这颗心?”

谢无陵嘿笑一声,将葵花

凳往常六爷身前挪了些:“今日过来找您,便是为了她的身份,想请您帮个忙。()”

常六爷皱眉:“难道不是良家子?⑽()⑽[()]『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是良家子。”谢无陵道:“但她不是咱们金陵的,是从北边逃荒的灾民。”

自十六岁那年替常六爷挡了一刀,这五年谢无陵都在六爷手下做事。常六爷念着他的救命之恩,又喜欢这小子有情有义的直率性子,再加上他自己没儿L子,渐渐也将谢无陵视作亲子般,有几分长辈对后辈的真切情意在。

他时常惋惜,这小子若是他儿L子,或是他族中子侄多好,好好栽培,还可继承他的家业。

可惜是个无血缘的外人,也只能当个小辈多照顾一些——也不敢太照顾,免得自己过继的那个嗣子心生龃龉。

谢无陵将他与沈玉娇相识之事说了遍,又道:“如今她答应嫁给我,要和我过长远日子,我便想带她去官府登记籍册。她是逃荒来的,先前的路引、籍册早就没了,咱们金陵府又不收流民……所以小子才厚颜来请六爷帮帮忙。”

“小事,我派个人与衙门的吴主簿打声招呼便是。”

常六爷淡淡应着,又笑道:“只是不知那小娘子有何过人之处,竟叫你这么喜欢,才处两日,竟愿意安心成个家了?”

提到这个,谢无陵面上也闪过一抹赧色,轻咳道:“她长得…挺好看。”

年少慕艾,人之常情。

常六爷捋须,睇他:“有多好看?比得过孙员外家的三娘子、蓑衣巷口的豆腐西施、醉仙阁的花魁芙蓉娘?”

谢无陵笑,一口牙白森森:“比她们都好看。”

常六爷拉长尾音“噢”了声:“那和崔府君家的六娘子比呢?”

崔府君家的六娘子,是金陵城公认的第一美人儿L。

今年春日,常六爷赴崔府宴,带上谢无陵一起。

那崔六娘子的纸鸢缠在树上,谢无陵见到,蹬蹬两下爬上树,替她将纸鸢拿了下来。

那日谢无陵穿着一身簇新红袍,乌发高束,薄唇如朱,真真是说不尽的倜傥风流。

那双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噙着笑,将风筝还给崔六娘子:“喏。”

崔六娘子当即红了脸,春心动。

不过后来一打听,知道他不过是个地痞,一颗芳心霎时哗啦碎一地。

只因那闺阁养起来的小娘子很清楚,便是再喜欢,门不当户不对,无论都不可能嫁的。

后来常六爷知晓此事,还拿来打趣谢无陵:“可惜崔府君不收赘婿,否则你既可抱得美人归,又能夫凭妻贵跃龙门了。”

谢无陵倒是难得敛了痞气,正色道:“事关女子清誉,六爷还是莫要再提。”

现下常六爷再次提起崔六娘子,竟是与沈玉娇比容色。

谢无陵略作思忖,如实道:“论姿色,崔六娘子更为娇丽。但我家娇娘……我也不知该如何说,反正就是一眼瞧中了她。”

那日夜里,掀开神龛帘布的刹那

() (),他就被她那双眼吸引了。

琉璃宝石般?()『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清灵明亮,慌乱中又藏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然。

他当时想,好漂亮的一双眼。

一个妇人长得这样一双眼,不知容色如何。

待一点点擦净她的脸,她的眉眼、鼻子、嘴唇,渐渐显露于眼前。

真是哪哪都好,恰恰长进他心坎里似的。

“这是合了你的眼缘呐。”

常六爷过来人般感慨,捋了捋一撮小胡须:“想我少年时,住在我家对河的小娘子,穿一条桃红色裙子,大辫子又黑又亮,春光里端着盆在河边洗衣服,回眸朝我那么一笑……嗨呀,这一笑,哪怕过了大半辈子,我也忘不了。”

谢无陵挑眉:“那小娘子与六爷院里的十三位姨娘相比呢?”

常六爷见他狭促,笑道:“论姿色,少年时的小娘子不过尔尔。但那时,觉着再没比她更美的。”

“后来呢?”

“后来?还有什么后来。我那时不过一个放牛倌,肚子都填不饱,哪敢肖想她。还不是看着她一顶花轿,嫁去别处了。”

常六爷神思短暂缥缈两息,待回过神,他朝谢无陵道:“你小子运气不错,遇到合心意的,还能娶回家。户籍之事我待会儿L就让钱贵跑一趟衙门。”

“多谢六爷。”谢无陵起身,作了个挹。

常六爷笑笑:“娶媳妇可费钱,你银子可够?”

谢无陵道:“够了。跟着您这几年,钱都留着攒媳妇本了。”

“成,若是不够了,尽管来寻我。”常六爷道:“等你办酒那日,我可要讨杯薄酒吃。”

“您这话折煞小子了。小子无父无母,还请六爷您赏脸,给我主婚呢。”

“好好好,你有这个心,这主婚我是当定了。”

俩人在池边相谈甚欢,笑声朗悦,惊得一尾鱼都未上钩。

谢无陵记着还要去买万记的烤鸭,怕迟了又卖光,于是并未多留,和常六爷告辞。

不曾想刚绕过长廊,便见前头月洞门,一身宝蓝色锦袍的男人提着个小黄鸟笼,哼着小曲悠悠哉哉,迎面走来。

“哟,这不是谢老弟么,你怎么来了,我记着昨日才是三十吧?”

这锦袍男人名唤常松,原是常六爷的二侄子,但常六爷一把岁数膝下无子,便将其过继到名下,他也成了这座常府的少主子。

“有点事找六爷商量。”

谢无陵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个只知吃喝嫖赌的纨绔,薄唇敷衍扯了扯:“瞧松二哥这春风满面的,是打哪位姑娘的绣阁出来?”

“嘿,如意馆新来了一批扬州瘦马,个个肤白腰细,娇媚可爱。”常松说着,上前去搭谢无陵的肩:“明日若是得空,哥哥请你去?”

手还没搭上,谢无陵偏身避开:“松二哥好意,我心领了。”

常松扑了个空,面色一僵,讪讪收回手:“你都这个年纪了,还没沾过女人的身?说出去都要惹人笑。

() ”

“笑呗,老子行事,从不管别人狗叫。”

谢无陵一向看不上常松蝇营狗苟的做派,再加上这狗东西这两年没少给他使绊子,是以也不愿和他多废话,拱了拱手:“松二哥,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

待那道高大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常松脸上笑意也冷下,狠狠啐了口:“呸,一个婊子生的,以为替老头子受了一刀,就真是个人物了?”

身侧的小厮忙上前宽慰:“二爷不必为这痞子动气。”

常松哼了声:“他也配。”

又往前走了一段,他忽停下脚步,吩咐小厮:“你去打听下,他今日来找老头子是为何事。”

昨日他才来府中见过老头子,今日又来,想来应当是件挺紧急的事,难道帐上出什么事了?

未曾想一炷香后,小厮带来消息:“这谢无陵要娶妻了,他那未过门的妻子好似是北地逃荒来的,他托咱们老爷帮着去衙门办个籍册。”

“哈?谢无陵要娶妻?!”

“是呢,老爷身边的婢子听得清清楚楚,他还请咱们老爷主婚,老爷应下了。”

常松“啪”得合上折扇,眯起眼:“奇哉,怪哉——”

从前他还猜,这小子不是有隐疾,就是好龙阳。

毕竟这小子那张脸,不知招惹了多少美娇娘的芳心,却片叶不沾身。就连那名动秦淮的芙蓉娘自荐枕席,都能忍着不去睡?这还是男人吗!

可现在,他竟要娶妻,还是个逃荒来的外乡人。

“你过来。”

常松朝小厮勾了勾手指:“你去谢无陵家看看,他那未婚妻子长相如何。”

小厮会意:“是。”

常松躺回榻,慢悠悠摇着洒金折扇想,他倒要瞧瞧,能叫谢无陵动心的是何等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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