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棠坐上马车,在她耳畔揶揄道:“那你怎么每回都乖乖坐在群青身边把经听完?”
柔蓝的脸倏地羞得通红,下意识去看马车外的群青,见他似乎没听见,才小声道:“姑娘又笑话我……”
容清棠适时换了话题,没再逗她。
群青赶着马车,几人说说笑笑地从安王府门前离开。
不远处,有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一直凝望着马车的方向。
直到他们消失在连绵细雨里,卫时舟才终于肩头一颤,回过神来。
春雨的凉意攀上他的骨骼。
身上没有一丝伤口,但卫时舟仍感觉到了那阵熟悉的,白骨离肉般的疼痛。
这足以让他确定——
眼前并非又一场注定会消散的梦。
本该与世长辞的他竟又回到了她离开之前。
上天何其眷顾。
容清棠还在时,卫时舟一直命人暗中注意着容清棠那边的动向,却从不许人靠得太近打扰到她,只需知道她是喜是忧便好。
但她成婚后,那边传回的消息总是“无喜无忧,平静如水”这八个字。
卫时舟知道,这八个字意味着她在安王府里过得不好。
因为他曾见过她那般明媚鲜活的笑容。
但即便是在梦里,卫时舟也从未见过容清棠像方才那样淡然柔和地笑过。
像是灼日坠入无边无际的深海,耀眼的光芒被温柔包裹。
低眉敛目间,还是美得让人心动不已。
卫时舟不知为何这回发生了诸多变化,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格外强烈——
他不能再失去她一次。
即便他其实还从未拥有过她。
*
这场雨下至深夜仍未停歇。
容清棠倚在酒楼客房的窗边,遥望着夜色中只余下模糊轮廓的那座远山。
今日骤然重生后又经历了许多,她终于能静下心来梳理脑海中纷乱的思绪。
若无意外,几日后的那场雨过去,那座山上会有一处风景极佳的地方立着她的墓碑。
碑上是那个她本不认识的人亲手刻下的一行文字——
此处长眠着一个喜青山万里与云天五彩的人。
但带着前世记忆的容清棠成了那个意外。
容清棠不知道那位已登九五的人为何会为她修墓立碑,更不知他为何能一字不差地写下她想要的墓志铭。
但她想,他应是个很好的人,也会是个称职的皇帝,就像她父亲曾说过的那样。
新帝即位还不到一年,便用铁血手腕镇压了西南的叛乱,还让安王等将军终于在粮草无忧的条件下结束了北边的战争。
如今新帝一面改革吏治,一面筹划在东南沿海修建海商码头,很是宵旰忧勤。
在容清棠的记忆里,他们不曾见过。而那句墓志铭,容清棠思来想去,也只记得自己曾和父亲说过。
父亲年轻时以罪臣之身被罢官后,便带着容清棠四处游历。但每年他都会回京几次,消失几天。
容清棠也是后来才慢慢知道,父亲消失的那几日都待在东宫里。几月前,也是新帝替父亲平反,洗清了他的罪名。
父亲曾说,群青和绿沈他们都是他抚养长大的孩子,不是徒弟。他这一生只教过一个学生,无论资质还是品行,都是世间仅有。
容清棠猜测,或许是因为父亲,前世新帝才会对惨死的她也有所怜悯。
只是这一世她会护好自己,应当不会再有机会认识那个人了。
其实前世的所谓认识,也只是仅剩一缕残念的她看着他替自己修墓立碑,再于闲时在她墓边安静地待一会儿,只字不言。
神思逐渐松弛下来,容清棠转身回到床榻上歇息。
*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客房内。
卫时舟长身玉立,也沉默地望着远处那座可以俯瞰长安城的高山。
前世的他勤于政事,殚精竭虑地做老师曾教他的仁德明君,只有两件事违背了礼制,引得言官们屡屡进言。
其一,是他终生空置后宫,不曾有过任何嫔妃与子嗣,最后传位于宗室旁支。
其二,是他在死前要求不入皇陵,而是在容清棠的墓边修建了一模一样的坟冢,碑上是他自己提前刻下的八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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