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收拾的非常干净,锅碗瓢盆样样皆有,沉清茗把柴火放在一边,拿出一扎干草揉出蓬松的团块置于灶台内,取出火柴轻轻一划,灶台几息之间便亮起了橙红明亮的火光。
星火可以燎原,火越烧越旺的同时,温度与亮度都在成倍攀升,自然界不存在一种可以同时叫人温暖和摆脱黑暗的东西,火是一种,也仅此一种。正是因为如此,火总能带来振奋人心的力量。每当看着灶台内在柴火上舞动的火苗,沉清茗有时候会以为那是不为人知的精灵,它们在烈火中跳舞,欣赏那美妙的“舞姿”便是她多年来为数不多的爱好了。
身为老沉家的一员,事实上与其说她是老沉家的一员,倒不如说她是养在老沉家的婢女。沉家三兄弟并未分家,原本全家乃至全族的希望都压在沉青渊身上,然而沉青渊这大逆不道的行为却不仅把老沉家拖入深渊,就连桃花村也因此备受蒙羞。有这样一个父亲,她能有一片遮瓦便是仁至义尽,也该知足了。
环顾厨房,这个家虽然看似她的婢女,但纵观任意一个角落却都是她忙活的身影,兴许也不缺温暖呢。
沉清茗兀自陷入那可笑的自欺欺人中,她从篮子里拿出一颗鸡蛋,打进碗中,还加了一勺蔗糖,这么奢侈自然不会是她吃的,而是给沉金宝吃的。
作为老沉家孙子辈唯一的男丁,沉金宝用含着金钥匙出生都不为过,沉二叔和沉三叔都生了两个女儿,她是大丫,二丫和四丫是二叔的女儿,三丫和五丫是三叔的女儿,三嫂现在又怀孕了,不出意外将会是三叔最后一个孩子。三嫂怀孕后便找了许多算命的算过,都说是个儿子,至于是不是还得生下来才知道,不过沉清茗不止一次见到三叔到龙王庙烧香,祈求生个儿子,不然他的香火就断了。
把搅拌均匀的蛋羹置于锅中蒸,沉清茗又舀了一大勺米,为了更有力气干活,农忙时节农家吃的都是干饭,不过会掺一些芋头和红薯之类的,老沉家吃的却都是米饭,不过大多都是陈米,米粒发黄,细看之下甚至还可以看到些许霉点。但这放在农家中已经是一等一的美味佳肴。
煮饭的时候她也没有闲着,除了人要吃,鸡和猪也要吃。猪草要煮过才可以用来喂猪,成捆的猪草硬生生把锅都给挤满了,由于未清洗还有乱七八糟的菜叶子泥土之类的,混在一起煮难免会有奇怪的味道,闻起来就像馊了一般,这也是为何许多人不喜欢煮猪食的缘故,沉清茗却早已习惯了这股味道。她把煮好的猪草取出来剁碎,与汤汁混在一起倒进桶里,这便是最原始的猪食了。
正午时分,沉家人准时回来了。
沉金宝见到自家亲爹便飞快的跑了过去,嘴里喊着,“爹。”
“欸。”沉二叔露出一个爽朗的笑,而身边的沉三叔却是低下了头,有点落寞。沉二叔蹲下身抱起沉金宝,发觉怀中的分量又沉重了些忍不住在儿子的屁股蛋拍了下,“又贪吃了,今日上哪耍了?”
“掏鸟蛋了。”沉金宝眉飞色舞的比划着,沉二叔听了却是眉头一凌,他捏住沉金宝的耳朵,“你个兔崽子,说了不能进林子还进,当老子的话是耳边风吗?”
“大家都是这样进的,爹,轻点。”
“别人这样你能这样吗?你个兔崽子,山上是龙王爷的地盘,你去他的地盘掏鸟蛋?岂有此理,就是欠打,看老子今日不打死你。”
沉二叔抄起藤条抽向了沉金宝,沉金宝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叫声,沉二嫂听了忙把儿子护在怀里,瞪着丈夫。
“你打他干什么,半大小子不都爱玩吗?”
“就他这样整天满山跑,不知道读书,山里是他能去的地方吗?”沉二叔放下了藤条,大声骂着儿子。
“这不是还小吗?反正年末也去学堂了,到时他便懂事了。”沉二嫂心疼的擦去儿子流出的泪,气的不断在心里埋怨丈夫。
沉二叔依旧板着脸,见老三已经兀自收拾桌椅准备吃饭,他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个得意的浅笑。像刚刚那般老子教训儿子的画面每日都会在老沉家上演,表演者为二房,而旁观者主要是三房,当然还有沉清茗了。
这厢沉清茗把做好的饭菜端过来,发现沉二叔和沉三叔两兄弟俱光着膀子。今年五月份的气温貌似比往年要高上许多,劳作半日两个汉子身上泌出了一层汗水,农家的房子本就不怎么透气,汗水挥发出来的气味弥漫在室内,味道可想而知。
沉清茗不自然的移开了眼,她今年十五岁,古人称之为及笄,是年轻女子出阁的年纪。按理说现在的她早该注意男女大防,但沉二叔和沉三叔无视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老沉家她就没有存在感,别人都当她是空气,更没有要给她议亲的意思。
两个汉子各自乘了一大海碗米饭,就着菜汤坐在门口大快朵颐,沉金宝自然也有一海碗米饭,就着蛋羹吃的哈喇乱流。
沉二叔看着沉金宝时不时教导个几句,儿子是他的骄傲,也是老沉家的骄傲,因为有儿子,他的腰杆别说挺得多直了,干活都仿佛有数不清的力气,哪里像三房弟妹这样,老三在他面前几乎抬不起头,大气不敢出,干活还贼卖力。没儿子的人就像无根之木,若不卖力点示好,以后老了金宝都不给他送终。
吃饭的时候沉家的四个丫头也从房间出来了,老沉家出了名的丫头多,除了沉清茗这个不受待见的,兄弟二人又各自生了两个丫头。进入青春期后丫头们便不玩泥巴了,也不和沉金宝玩,而是躲在屋里做女红,盼着日后能够许个好人家,这也是农家能给闺女的最好照料了。
当然,沉清茗是没有这种待遇的,倒不是说她不想学女红,而是她的手早已因为长年累月的劳作粗糙的堪比树皮,许是摸一摸布料都会勾线,根本没法绣帕子,能纳个鞋底已经谢天谢地了。
一家人埋头吃饭的时候,沉老头和沉老娘两口子姗姗来迟。
“老头子你疯了,上贡一条猪腿,咱们家上哪弄呀。”人未到声先至,沉老娘的破锣嗓子非常有辨识度,听闻沉老娘的话,沉默吃饭的沉家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五月春耕,临近端午,龙舟水眼看就要到了。龙舟水事关粮食收成,自古以来便深受百姓看重,桃花村也不例外。沉老头今日便是去了村长家说事,按着村里的习俗,每年龙舟水都要供奉龙王庙,祭龙神,以便祈求风调雨顺,只是这贡品让本就负担极大的老沉家有点难以承受。
“公爹,今年我们家要出一条猪腿?”沉二嫂先沉不住气,她连忙放下碗筷走了过去。沉老头点点头,愁眉苦脸,“嗯。”
沉二嫂顿时急了,老沉家的东西以后都会留给沉金宝,也就是她的,她自然不愿自家的钱肉包子打狗。
“我们家上哪弄一条猪腿,一条猪腿得一吊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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