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温声起了大早,背着装满学习用具和生活用品的大书包,手里拎着摄影包就直接去了江乐橙家,出门前姚书文还问了一句怎么不让李叔送,她含糊解释了一嘴。
主要是觉得和他呆在一起很怪异。
她蹲在江乐橙家小区外的便利店门口,边等她边给路泊汀发消息。
声声怪:我记得你还没给我道歉呢。
之前在渭元镇他惹哭自己,说好的道歉影儿都没有。
手机没消息,江乐橙也还没出来,她觉得无聊捡起一旁的石子丢来丢去的,突然想起一年前的那封信,贺厉说是路泊汀设的局,可是……
理由呢?
从宁湾拿回来的鉴定报告她又拿去鉴定中心确证了基本属实,那她不是路家的女儿这点也没假,上河福利院算是正规的政府单位,而路家从老一辈就是头面人物,无意寻错人这种差失基本不可能发生。
那就是有意为之。
但能在路康和姚书文眼皮下起心行事还能钻空子的亲近人,就只有……
李叔。
温声盯着手里的石头上面的不规则纹理,一圈绕着一圈,指腹下压,触感透凉。
她突然想起几天前在车上他突然的推问和递水瓶时的凝觑目光。
身后便利店的感应门不断被推开关上,冷气从衣服下摆钻入,顺着腰际侵上后背,又猛然袭向头皮。
一年前知道自己不是路家女儿的惊惧感再次横生。
而且,这次更恐骇。
“阿声!”江乐橙背着包从小区大门跑出来。
温声又看了一眼手机,他没回。
江乐橙拉起她的胳膊,“你怎么啦?脸白生生的,很冷吗?”
丢了石头,压紧羽绒服的下摆,她浅浅一笑:“有点冷,买杯热豆浆再走吧。”
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班车终于到了上河汽车站,一下车附近马路的生土味就扑鼻而来,路上时不时飞过一辆电瓶车,汽车站出口堆了一群拉人的私家车司机,四周没什么商铺,只有一家开在角落的唐老鸭汉堡店,花花绿绿的牌子上积了一层暗色油垢。
陈旧村俗又布满童年感的一家老店。
江乐橙掩鼻小声道:“你确定要吃这家吗?感觉不太干净的样子。”
两人站在窗口,温声点完餐同样小声回她:“这可是我小时候一个月才能吃一次的大餐。”
甚至,有时候半年都不一定能吃到。
“你小时候好可怜啊声声,快来抱抱。”
温声捧着手里的草莓圣代先让她尝了一口,果酱和糖精的科技感拉满,江乐橙实在没咽下去吐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舀了一小勺送进嘴里,很甜,“小时候睡同铺的女孩经常和我分享她的圣代,一杯冰淇淋她会让我先吃最上面的果酱。”又挖了一大勺,“但是我一直叫她酱酱。”
江乐橙看她吃完了大半杯,抿唇问:“你们后来还有联系吗?”
温声用小勺子刮净杯底的奶油,又用手指摸了摸塑料杯沿,微微摇头:“我甚至都忘记了她的名字,只记得她很爱穿红色的衣服,而且穿起来很漂亮,救助站定期会收到一些衣服,照顾我们的阿姨会专门挑出红色的衣服送给她。”
哪怕记忆模糊到只留下一点渺不足道的光影。
但足够鲜丽深刻。
到福利院时已经是中午,在门卫处登记后,温声轻车熟路地带江乐橙从侧门上了二楼,那个大书包也随即交给了护工,因为是以公益性质为由,她被允许可以拍半个小时。
福利院重新装修过,器材设施都换了新,不变的是每个小教室都有一张大圆桌,在温声架相机时,江乐橙视线很小心的移过坐在圆桌周围的小朋友,这是一群残障弃婴,不是听力视力智力障碍,就是肢体残疾,在对上他们清澈纯净又小心翼翼的目光时,她的呼吸一轻。
这就只是一群孩子。
温声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稿子,让她帮忙转换镜头时尽量不要拍到他们的正脸,稿子上面的问题很少,今天拍摄的目的很简单,只记录不过多干涉。
护工引导小朋友们在教室里做活动,温声半跪在地上听他们嘴里碎碎念在院里发生的小故事,有开心的小惊喜也有酸涩的小委屈,他们虽然在身体上有或多或少的残缺,但每个孩子心思都很细腻灵巧,像午后阳光从地面映入静谧的楼道,上面的楼层依然昏暗,但只要有人经过楼梯,就能从拐角的狭小空隙中看到楼下渗进来的光芒。
只要你经过,只要你稍微留意,你就可以发现他们身上的闪光点。
江乐橙小心地转换手里的镜头,又留出神看温声,她身上的浅色裤子蹭到地板上,也不在意膝盖脏不脏,偏过头很认真地和他们对视,听他们磕磕绊绊地口述那些曾经也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虽然她说只记录不干涉,但是共情到酸心处又不受控的红了眼圈,她吃过一块钱一杯的草莓圣代,穿过别人不要的破旧衣服,和很多女生一起挤过一张不那么宽敞的床,在福利院受了委屈只能半夜窝在枕头里无声地掉眼泪,她两是从小学一起走过来的,有次她问温声,你后悔在福利院呆的那几年吗?
她当时笑的很开心,很快地摇头:“我超幸运的,最起码我身体很健康。”
江乐橙算是很了解温声,她表面看起来娇纵疏离,但内心柔韧善良,也很敏感脆弱。
无论未来两人分别在何处,江乐橙都希望她最好的朋友可以被柔软的善意一直包围。
半个小时的拍摄时间过得很快,她两留下来当了一下午的志愿者,直到下午六点为了赶班车才结束,在教室门口,温声又拍了一张私留的大合照。
两人在福利院旁边的公交站等车,江乐橙替她拍了怕膝盖的灰随口问道:“阿声,你以后想做什么工作?”
“记者。”
“没了?”
温声手里正在缠相机包的袋子,缠好后看她,歪头想了想:“或者摄影师。”
江乐橙手指抵着下巴又问了一句:“为什么呢?”
她伸出胳膊抽出袖子,手腕处是一个小朋友用圆珠笔画的表,画的很丑很粗糙,但她很喜欢:“想替他们说话,替他们做一些能做的事。”
弱势群体可能什么都没有做,但势孤力薄的困境就会在无形中加剧。
而她不想只成为稍加留意的过客。
两人正聊着天,福利院的大门打开,一辆很眼熟的跑车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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