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祺也不去自讨没趣,命丫头搬了张鹅颈椅远远坐着,看两个孩子玩闹。
水汽氤氲中,宋时祺昏昏欲睡,脑袋开始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
“扑通。”
一声沉闷的水声伴着孩子的惊呼将宋时祺惊醒,她忽地站起来朝池子边看去,桓焱不见了,伺候在一旁的丫鬟也不见了,只有刚才那个小厮正趴在池子边伸手够着什么。
“不好!”
宋时祺心里猛地一缩,朝汤池跑去。
汤池里,不会浮水的桓焱胡乱扑腾着,小胖胳膊想去够小厮递过来的树枝却根本够不着,小厮见这位小少爷逐渐无力慌得不行,可他也不会浮水,只好将手往前再伸出一点,这一动脚下一滑,也跟着掉进了池子。
宋时祺见状猛地扎进了汤池,一把捞起已经往下沉的继子,游到池边时桓焱的丫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帮着将桓焱拖了上去。
桓焱呛了几口水,此刻正边咳边往外吐水,宋时祺放心下来,回头见那小厮还在扑腾,跟丫鬟交代了了一句“再给他按按肚子”,再次下水救人。
其实这温泉池子并不深,成人可以站立起来,但对于两个不会水的孩子还是十分危险的。
宋时祺将小厮拉回池边时,屋里的人已听到声响跑了出来。
“哎呦我的孙儿!快!还不快拿干帕子来,衣服呢?”桓夫人看着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孙子心疼不已,急急吼着下着命令,见宋时祺拖着小厮回来,面色不善,“你怎么不好好照顾焱儿?”
来回拖着孩子游了两趟,宋时祺已经十分疲累,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她借着丫鬟松音递过来的手慢慢爬了上去,从围了桓焱一圈忙碌伺候的丫鬟们的缝隙里看了孩子一眼,孩子已被棉褥子裹成了个粽子,小胖脸也有了血色,这不是好好的吗?
见儿媳不说话,桓夫人觉得被无视了,怒气更甚,可作为世家大族的夫人,她又不好当着下人的面训斥儿媳,只好紧抿薄唇,心里憋着气。
一旁的颜嬷嬷指挥着丫鬟们将小少爷抬回去,回头瞥见桓夫人面色不善立刻来了劲,她指着还趴在池子边上浑身湿漉漉的小厮突然惊叫起来,
“哎呦!这是外男啊!少夫人您怎么跟个外男拉拉扯扯?”
从温泉池子出来已有一会儿的宋时祺觉得有些冷了,本想回屋换衣服,听闻颜嬷嬷的指控不禁愣住了,外男?
桓夫人闻言也迟疑了一下,但瞧着心腹颜嬷嬷正为自己出气,也未多言,只是目光冷厉地朝儿媳看去。
“只是个孩子而已……”宋时祺辩解道,声音因寒冷而有些颤抖。
“孩子?”颜嬷嬷冷笑一声,朝那小厮看去,“你几岁了?”
“回……回嬷嬷,小的十……十岁了……”小厮被颜嬷嬷吓到了,颤抖着回答。
“都十岁了!还不是外男?七岁不同席,这是我们贵人的说法,穷人家成人更早,十岁都能撑家立户了,不算外男算什么?夫人啊,您看看您看看,这成何体统……”颜嬷嬷语气里满是愤懑痛心,最后一句声音渐低,好似因宋时祺而蒙了羞。
桓夫人越听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脸色越来越差,食指指着宋时祺微微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姑母,焱儿找您呐。”
王如筝的温声软语将桓夫人从愤怒中喊了出来,桓夫人挂念孙子,不再看宋时祺,一甩袖子回屋看宝贝孙子去了。
一件大红羽缎白狐皮里斗篷兜头罩了下来,宋时祺被王如筝搂住,搀扶着往屋里走,“快进去把衣服换了,别冻着了。”
宋时祺心下一暖,眼泪夺眶而出。
回房间换了衣裙,宋时祺由松音绞着湿发,表情呆滞困惑,她不知救个孩子怎就成了勾搭外男,可还未等他缓过神来,门外突然响起的嘈杂又令她下意识地惶惶不安起来。
预感被证实得很快,房门被大力推开,颜嬷嬷带着几个面容寒肃的婆子闯了进来,婆子们清一色的靛蓝细绸窄袖对襟褙子,一看便知是寿安公主仆从。
“奴婢一向过目不忘,方才我们少奶奶还披着那件斗篷呢!”颜嬷嬷对着那几个婆子一脸的谄媚,进了屋子扫了一圈,目光就定在了素衣架上那件大红羽缎白狐皮里斗篷上。
“这不就在这呢!”颜嬷嬷神气十足。
那几个婆子上前仔细验看一番,看向宋时祺的目光就复杂鄙夷起来。
“出了何事?”
为首的婆子朝宋时祺略一欠身后直接问道:“我家公主丢了心爱的斗篷,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桓少妇这里?”
“这斗篷是我带来的,怎会是……”宋时祺疑惑地走向衣架,一看就变了脸色。
这显然不是她那件,色彩款式都如出一辙,但眼前这件滚边上都镶了珍珠大小的碎红宝。
公主的婆子们办事极为利索,很快将院中桓家众人召集起来一一询问,事情十分简单:换洗衣裙都是松音收拾了带来的,听闻她落水后王如筝情急之下在她房里随手抓了件斗篷给她穿上,回房换衣裙时也是松音帮着脱下挂到了素衣架上。
婆子口口声声说不会轻易冤枉人,可仅凭以上那简单的事情经过,就定下了宋时祺主仆手脚不干净的罪,且是念在桓夫人的面子上按下此事。
此事闹得桓家在公主面前没脸还算是轻的,要知道极爱奢华的寿安公主最厌恶的就是自己独一无二的奢华东西被人触碰,她知晓此事后的暴怒可想而知。
那日,尚在懵懂无助中的宋时祺被罚跪至夜宴散去,事情虽被按下并未传扬,自那之后寿安公主便开始处处与她作对。
***
宋时祺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沉浸在无尽的委屈里,灵魂拉扯,好似无法从梦里抽离。
类似的梦她已经许久未做过了,可场景依旧熟悉,因为以往的每一次都是如此,匪夷所思的罪名环环相扣,焦灼粘稠,层出不穷。
她想好好活着,不要如前世一般十八岁就郁郁惨死,明明她已经在努力摆脱前世命运了,为何还要让她困在这梦魇之中?
梦里每个人、每张脸、每一个场景都清晰无比,可每当清醒过来就开始变的模糊。婆母姓什么?她想不起来。她嫁的那家人叫什么?她也想不起来。她努力回忆着,可越想抓住就越模糊。
唇角扯出一个苦笑,是谁在捉弄她吗?让她梦到前世的一切悲苦却不让她知晓那些明处的、暗处的魑魅魍魉是何人?就不能,就此放过她吗?
“小姐,该起了。”
门外传来丫鬟松音的声音,宋时祺忙应了一声,有些慌乱地坐起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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