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璟在他走后,连翻数道奏疏,健笔如飞,写着写着,忽得把笔扔了出去,将案上所有物件扫落。
泼墨瓷片浑浊在一起,碎花流雨般的狼藉。
他的头又开始疼,那晚的一盏迷药像是在他血液里生了根,时不时就出来作祟,他只觉颅内有万虫啃噬着他的筋髓,钻骨的疼,像随时要炸开。
赵璟痛苦低吟,起身去柜子里翻找,崔春良听到动静进来,恰见他翻出一只冰瓷瓶,倒进嘴里两粒药丸。
崔春良慌忙道:“殿下,御医说过,这安神药不能多吃,吃得多了,会出现幻觉,会……”会逐渐暴躁疯癫。
赵璟靠在柜子上合目顺气,声音嘶哑:“这件事情要瞒得滴水不漏,绝不能传出去,更不能让父皇知道。”
大魏未来的天子,不可能是一个随时会疯的人。
崔春良当然知道其中厉害干系,忙应是,为赵璟递上一杯滚烫的茶。
***
薛兆年碰了一鼻子灰出宫,心中绝望更甚,只觉前路渺茫,唯剩死局。
他觉得万分冤屈。就算他曾经对萧鱼郦有过非分之想,可当听说她受太子宠幸,便立即放弃打道回府,如今种种,可谓无妄之灾。
左思右想之下,他决定再回萧府。
鱼郦像是知道他会回来,一直在花厅品茶,管家把薛兆年带进来的时候,她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薛兆年见着她,二话不说,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
“萧姑娘,从前都是我的错,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不是东西,求您怜惜我,向官家拒了这门婚事吧。”
鱼郦托腮:“拒婚?你当我是谁,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若连官家都能听我差遣,那我还同你磨什么嘴皮子?”
薛兆年泫然欲泣,拍打着大腿:“可我真配不上姑娘,我家中姬妾十二房,庶子庶女一大堆,各个妖猴儿似的厉害,姑娘你去了,是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好了。”鱼郦打断他的哭嚎,垫着水袖端茶瓯,道:“与其在我这里哭,倒不如回去多上几柱香,祈求当今官家长命百岁,太子殿下永无登基之日。”
这话一出,更让人绝望。
世人山呼万岁,可哪个心底不清楚,谁能千秋万岁?官家日益衰老,太子春秋鼎盛,用不了多久,他薛兆年就会等来抄家灭族的下场。
鱼郦偏头瞧他,水眸清亮:“可若你觉得拜佛无用,倒也有旁的法子。”
薛兆年立马竖起耳朵。
“当今官家也不是只有一个皇子,废长立幼古来有之,有个现成的可投奔的人选,也是官家的嫡子,同我们萧家血脉相连。这一位可是大开门扉紧等着使君入席,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博,博好了,那可是封侯拜相,封妻荫子的不世之功。”
作者有话说:
女主又要闷头作大死了
第14章
你还有脸来劝孤放下?
薛兆年的眼珠滴溜溜转,透出些精亮的贼光:“越王……”
终究顾虑重重,难下决断。
当初他引魏军入城,是瞅准了大周气数已尽,山河易主指日可待,是胜券在握的投机。可如今,太子是正统,大权在握,如何能轻易撼动?
他犹豫之下,屡屡抬头看鱼郦,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鱼郦轻笑:“谁都知道效忠太子是最稳妥的路,偏你不行。你当你们之间只有这一点点恩怨,你却不知,六年前,你可差点要了太子殿下的命。”
她将当年自己激烈拒婚,赵璟潜入薛兆年居住的别馆刺杀他,反被陈留守卫所伤的事说出来。据重逢后赵璟自己说,当时他伤得很重,宁棋酒带他回襄州的路上一直在给他施针,昏迷了十数日才堪堪苏醒。
薛兆年听得一身冷汗。
他依稀记得当年之事,只当是个不知死活的蝼蚁,没想到,竟是太子殿下。
如今再回想,从他年前入京面圣,这位殿下就对他不假辞色,还以为他天性寡凉,殊不知,竟有这等要命的渊源。
薛兆年越想越怕,抖若筛糠,跌倒在地,半天才爬起来。
鱼郦让他坐,唇边噙起浅浅的弧度:“使君,我方才一直在想,如今这等局面,究竟是否已至穷途?可我思来想去,始终觉得不至于。”
薛兆年将胳膊横在梨花几上,藉以支撑住自己的身体。鱼郦的声音轻柔而具有蛊惑性,幽幽飘转在他的耳畔。
“你是陈留刺史,手握十万守备军,各个骁勇。而我父乃当朝右相,掌管机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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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高权重。你与我定亲,便是与我们萧氏绑在一起,也同越王有了姻亲,我们三方实力合聚,当真没有逆天改命的可能吗?”
她的话说得轻飘飘,可字字事关身家性命,重逾万钧。
薛兆年一边挥袖擦汗,一边战战兢兢思索鱼郦的话,半晌,才艰难吐出一口浊气。
“本王还当薛使君英雄盖世,雷厉风行,不想竟是这般拖泥带水的人。”
朗朗如裂玉的声音自屏风后响起,薛兆年像受惊的猛兽,急忙回头去看,见那绘着鹦鹉缠枝的薄绢屏风后绕出一人,戴联珠进贤冠,身着白苎襕衫,赤红的衣褖,面靥上带着戏谑,极自然地坐到鱼郦身侧。
薛兆年略有迟钝,立马回过神来,起身深深揖礼:“下臣参见越王殿下。”
赵玮不见外地从鱼郦手边顺过茶壶,自斟自饮,随意道:“周朝灭亡,魏朝代之,薛使君依旧官运亨通,难道是得益于你军功赫赫,而非你善权衡?良禽择木而栖,这样浅显的道理,使君竟然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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