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八字……”喻九的尾音明显在颤抖,“是,是皇上的!”
刹那间纵然明湘早有猜测,仍然忍不住变色,一句“老妇尔敢!”脱口而出。
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失态,宗亲贵胄讲求仪态,谈吐间哪怕是骂人都要力求文雅。古时候齐威王一句‘尔母婢也’至今仍然是历朝历代提起来就要大大皱眉的污言秽语,明湘在言语中称太后为老妇,实际上已经是极其不敬了。
她疾步行过檐下回廊,期间因走的太快差点滑一个踉跄,一直到来到后殿门口,看见殿中桓悦的身影,才勉强按捺住心中恼火,唤了声衡思。
桓悦闻声转头,一瞬间面上神色冰消雪霁,迎到殿门口扶住明湘:“皇姐怎么过来了。”
“不放心你。”明湘言简意赅道,同时目光在殿内四下一扫,只见殿内侍从所剩无几,唯有太后与福容大长公主母女二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殿正中地上抛着一个小臂长短、形貌诡异的巫蛊娃娃,身上钉着长长短短十几根针,几乎将一整个娃娃钉成了刺猬。
她往前一步想要去看,却被桓悦拉住手臂:“脏东西,别污了皇姐的眼。”说着自然地抬手给明湘解开大氅,信手抛给梅酝。
跪着的福容大长公主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僵硬尴尬之色,太后则浮现出一种讥讽、怒火、不甘混合的复杂神情,恨恨骂了一句:“狗男女!”
明湘:“……”
她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比她方才那句‘老妇尔敢’可要直白□□多了,饶是永乐郡主应变迅速,被当头骂了这一句,都愣住了。
桓悦眉间涌出一丝明显的恼怒不耐,他抬起了右手,福容大长公主顿时面色一变,咣咣咣开始对着太后磕头,她额头上原本已经青肿,用力叩首之下很快就磕破了皮:“母后,母后,儿臣求求您了!”
桓悦的右手停顿在空中,形状优美的眼梢扬起,冷淡地注视着太后。
一缕鲜血从福容大长公主的头上流了下来,不知是因为剧痛、恼怒还是恐惧,她终于失声痛哭出来:“母后!你要眼睁睁看着儿臣和康儿去死吗!”
第149章
“消息是从文德殿、福宁殿或凝和殿走漏的。”桓悦简单道,“你我的关系
桓悦之所以在本该睡下的时候匆匆赶到慈宁宫, 是因为太后身边的大太监王顺派人悄悄赶过来,向他通报了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
——太后在宫中藏了疑似巫蛊的偶人,有意诅咒圣上。
和从小长在宫里的明湘一样, 桓悦对巫蛊这种足以破家灭族的东西非常敏感。尽管他既不崇佛也不信道, 对巫蛊的实际效果不以为然,但由于大晋对巫蛊异常严苛的态度,除非深仇大恨,否则绝不会轻易动用巫蛊——哪怕栽赃陷害, 只要不是杀父杀母的血海深仇,都不至于用巫蛊断送别人九族。
如果太后真敢在宫里藏巫蛊,那说明她已经算是半疯了,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不管巫蛊有没有用,都不能再容她了。
桓悦招来禁卫军随行, 直接到了慈宁宫。太后和福容大长公主母女都在宫里已经歇下了, 半梦半醒间听闻皇帝趁夜前来, 顿时惊醒了。
太后毕竟是妇人,而王顺是个太监, 即使是慈宁宫的头一号大太监,也不可能越过郑女官当了太后心腹贴身伺候,他只知道疑似巫蛊的偶人在慈宁宫中, 却不知道到底放在哪里。
于是桓悦单刀直入地提出, 说宫中丢失了禁药,为了皇祖母的安危着想,要让宫人检查一下。
这个借口并不高明, 但其实也不需要多高明, 只要能为搜宫蒙上一层带着温情的遮羞布就够了。然而太后的反应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当即歇斯底里地尖叫一声,指着桓悦大骂你要逼死你的祖母。
太后身边的郑女官一马当先冲出来,她也真是和主子的秉性相似,泼辣又尖锐地要让禁卫军立刻离开慈宁宫。当即被眼疾手快的御前侍从按倒,七手八脚拖了出去。
这个反应可就太失态了,不但桓悦面色微沉,更加坐实了心中的猜测,连着本来面露不豫想要婉言推拒的福容大长公主都变了脸色,连忙去扯太后的衣袖。
太后那点心思在桓悦眼里和透明也差不多了,他一眼就看出来,太后不是纯粹的恼怒,其中还夹杂着心虚、惶急,以及——
真正的恨意。
桓悦没有耐心去探究太后所思所想,他只是沉下脸,摆了摆手,示意禁卫军搜宫。
慈宁宫院子里被挖的满地是坑,前后殿都被搜了个遍,连太后和福容大长公主起居的寝殿,也由宫正司女官进去一通翻检,最后在暖阁中小榻下的柜子深处,发现了一个扎的像是刺猬的娃娃。宫正司女官仔细一看,面色顿时就变了:“这是巫蛊中的厌胜偶人。”
女官把偶人翻过来,不敢轻动,将生辰八字一面朝上,隔着手套捧起来放进木盘中:“呈给皇上。”
皇帝的生辰八字一般来说很难瞒得风雨不透,但也绝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得到的。桓悦只打眼一看,就看出了这是自己的生辰八字。
“太后。”
桓悦那层包裹在温言细语之下的真实面孔,终于隐隐约约浮现出了一点苗头,他在宫人端着的盘子底部扬手一掀,伴随着一声闷响,那形貌诡谲染着不知道是鲜血还是朱砂的偶人飞出去跌落在地面上,骨碌碌艰难滚了两圈,掉落在太后母女不远处。
.
“母后!”
福容大长公主发出一声近乎崩溃的啜泣声,她仰起头,血混着汗水从她额间滚落下来,但金尊玉贵的大长公主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无限的恐惧和怨怼攫取了她全部的心神,以至于当太后犹豫又挣扎地游移着目光时,对上的是女儿怨恨的眼神。
太后到底是个母亲,被女儿这样怨恨的注视着,心底禁不住生出了无限的寒意与隐隐的后悔。她嘴唇开合两下,正当大长公主以为母亲态度松动,从而心生希望时,太后却又逃避一般偏过头去,因年老而气血暗淡的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福容大长公主的心终于彻彻底底凉了。
论起察言观色,从小娇惯的大长公主远远不及桓悦,但论起对母亲的了解,这天底下再没别人胜得过亲生女儿!因此桓悦在进入慈宁宫之初还需要披着温和的皮,谨慎留意太后的反应,但大长公主却是在母亲第一次流露出隐带惶恐的神色时,心就蓦然沉了下去。
她是太后的女儿,从孝道上来说,身为人子不能对母亲有丝毫不敬。但福容大长公主想一想年纪幼小的儿子,想一想待她如珠如宝的丈夫,再想一想母亲做下这等大罪,却丝毫没有顾及她这个独生女儿,心底的犹疑顿时就被怨怼完全压了下去。
咣一声闷响,福容大长公主最后深深叩首,这一下用力大的连明湘都惊疑不定地看过来,而大长公主磕完这一记,像是抱定了大逆不道的决心,猛地站起身来,踉跄一下,再度转向桓悦跪倒:“皇上,妾此前全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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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居然敢做下如此恶事,但此事并非她一人之责,乃是梁家从中教唆,发泄不满的缘故!”
“哦?”桓悦挑起了形状优美的眼梢。
刹那间太后猛地抬首:“住口!”
亲生女儿拼命叩首不能让她动摇,提及娘家倒是踩在了她心底最敏感的那根弦上。太后连看都没看大长公主,仿佛破釜沉舟般厉声喝道:“你们这对奸夫□□,闹出同宗□□的丑事,为此杀了善儿灭口……”
她话没说完,皇帝身边的侍从已经顾不得尊卑上下之分了,猛扑过去打断了太后未尽之语。
桓悦的面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了,他右手一抬,喻和立刻会意,将殿内大部分侍从遣了出去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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