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清明,东方既白之时。
正以手轻撑着额角小憩的祝隐洲忽然睁开了眸子。
入目俱是熟悉却久违的卧房布置,祝隐洲心神微顿,不自觉侧首往内间看去。
屋里处处皆是大红喜色,彻夜未熄的喜烛还有一段没有燃尽。而在内间的床榻之上,他放在心上的人发丝微乱,阖着眸子,睡得正熟。
那是他的妻子,却是他们年少新婚时的模样。
祝隐洲记得,昨夜从沈府回来后,他和沈晗霜陪着过生辰的朝盈在她的寝殿内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回到他们自己的寝殿后,因为白日里祝隐洲送与沈晗霜的那些画像,尤其是最后那幅绝不能示于人前的画,夫妻俩胡闹了许久。
而夫妻敦伦之事行至半途时,沈晗霜还突发奇想,故意推开祝隐洲,披覆着皎白月色起身去研墨,摆出无比认真的架势来,非说也要为祝隐洲作一幅画。
有了这么一出,后来虽然画卷未成,但两人都很是得了趣。相拥着入眠时,他们都没有在意时辰。
看来他是在睡着后梦到了自己与沈晗霜新婚时的事情。
祝隐洲思忖道。
他下意识走上前去。
即便是在梦里,他也想像无数个清晨时那样拥着沈晗霜,等着她在自己怀中醒来。
但祝隐洲却停在了榻边,微蹙着眉,没有继续往前。
他与沈晗霜日日朝夕相处,彼此熟悉,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祝隐洲早已万分熟悉。那是再逼真的梦境也无法完全复刻的美好。
但眼前的姑娘实在太过真实。
平稳中难掩疲惫的呼吸,鸦羽小扇似的纤睫,额上被大婚时的凤冠压出的红印,细白的腕间多出的暧.昧痕迹……
远远看着时还未察觉,可走近了之后,仅一眼,祝隐洲便能确定,眼前的沈晗霜并非梦中幻影。
这就是十五岁时的沈晗霜。
他竟当真置身于多年前自己与沈晗霜结为夫妻后的第一个清晨。
可祝隐洲行至铜镜旁,确认自己并非那时的模样。
与沈晗霜成婚、和离、再一次结为夫妻,祝隐洲担负着身为夫君、父亲和君王的责任,与沈晗霜同行走过的点点滴滴的经历将他塑造成了与刚成婚时不同的模样。沈晗霜也不是一幅一成不变的画卷。
他们拥有着对方,也深爱着对方,包括年年岁岁间发生在自己与爱人身上的变化。
那么眼前的沈晗霜,是否与他一样,带着他们共同经历过的种种记忆?
祝隐洲停在榻边不远处,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不多时,侧着身子安静睡在榻上的姑娘似乎有些不太安稳,抬手捋了捋自己颊边的散发。
见沈晗霜长睫微颤,祝隐洲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他很熟悉,她这是要转醒了。
果然,须臾之后,沈晗霜缓缓睁开了眸子。
眼底的睡意和疲倦还未散去,
沈晗霜的意识还没来得及回笼,她便下意识声音微哑地问道:“世子怎么醒得这样早?可是有事?”
无需多问,祝隐洲已经得到了需要的答案。
“无事,你继续睡。”祝隐洲温声道。
闻言,本就还很是困倦的沈晗霜轻轻点了点头,她闭着眼扯了扯柔软的喜被,将自己的姿势调整得更加舒服些,继续睡了。
祝隐洲沉默地看着她这些小动作,没再离得更近。
他回忆起了多年前的这一日,也知道当年的自己此时在做什么。
而如今重新置身其间,祝隐洲才知道,原来自己当日错过了沈晗霜这副全无防备的模样。
就是在今日,齐氏会同沈晗霜说起祝隐洲与陈兰霜之间莫须有的“青梅竹马之情”。原本对这段婚姻有所期待的沈晗霜会陷入巨大的落差之中。而从今日开始,直到和离,沈晗霜都会认真地做着世子妃,从不会主动同他索取任何爱意。
眼前这个沈晗霜还不曾对他失望,不曾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心灰意冷。
可同样的,此时的沈晗霜还没有与他深深相爱,相伴多年。
祝隐洲和十五岁时的沈晗霜曾属于彼此。祝隐洲爱她任何时候的任何模样。可此刻的他,不该再拥有十五岁的沈晗霜。
祝隐洲垂着眸子安静地看着沈晗霜,忆起往事,他心底思绪纷繁。
但他没有做任何逾距的事。
祝隐洲的全部爱意与占有欲都放在了沈晗霜身上。她与眼前的“沈晗霜”是同一个人,却也不是同一个人。
是以眼前的“沈晗霜”是他的妻子,他的爱人,但其实也并不完全是。
此时的他不属于这里,眼前的“沈晗霜”也并不属于他。
理清思绪,心神沉定下来后,祝隐洲便不再在屋内久留。
沈晗霜迷迷糊糊地又转醒了一次。她看见祝隐洲正往卧房的外间走,似是要出去。
但她昨夜实在是累极了,沈晗霜隐约记得方才祝隐洲说她可以继续睡,她便也不逼着自己眼下便起了。到了该起身去给公婆请安的时候,春叶会来叫她的。
屋外。
祝隐洲无声关上了卧房的门,目的明确地径直朝着王府内的一角而去。
他知道自己的习惯,到了母亲生前所居的松荷院时便看见另一个自己的确正在练剑。
几息之后,祝隐洲随手折枝为剑,招式迅疾地朝“祝隐洲”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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