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延基砰砰拍阑,大声指点江山。
“明堂供奉我武氏七代先祖!李家小儿才列三皇,哪堪与我为配!”
“是啊。”
武崇训慢条斯理地点一点头,和声赞同。
“所以你急什么?”
他不急,楼上有人急了。
二楼窄窗被人咣当一声拍开,窗栓震得飞出来,差点砸到武延基。刚换班上来的千牛卫郎将们一脸警觉,手摁横刀欲踏步来查看,被武崇训喝退了。
武延基定定神,抬头看是谁胆敢在女皇寝宫孟浪,没想到竟听见陌生女子的娇声。
“三姐轻些,武家儿郎胆小,别吓着了。”
“谁——?”
武延基气不忿。
他是如假包换的武家长孙,万里江山早晚握在掌中,竟被人这样嫌弃,实在不能善罢甘休。
一阵窸窸窣窣的轻笑,楼上人再次扬声讥刺。
“当年高祖有雀屏中选之能,才娶得窦皇后贤妻佳妇,哪像有些草包,只敢在人背后议论,当面连个不字都不敢说。”
“有本事出来!”
金冠沉重,红袍拘束,武延基满腹力气挥洒不开,只能踮脚窜着探看,无奈集仙殿煌煌大观,深不可测,他费劲半天,只看见团团深浓灰影。
自家地盘怎能输给外人?
武延基边骂,边低头寻摸石子木块,宫阙重地,当然没有,又解蹀躞带,那带銙足有十三枚,金镶玉刻,分量十足,抖搂起来霍霍生风。
武崇训摸摸鼻子,人家辛苦布局,他倒也不必劝了,缓步挪进廊柱深长的阴影里,里外站班的黄门握紧拂尘,生怕被这不着调的郡王牵累了去。
“郡王别呀,圣人还在里头呢。”琼枝也怕出事,紧着劝。
正闹得欢,头顶洞开的支摘窗口垂下一大截血牙色亮纱帔子,袖口带一指宽鱼白纱,千万根细金丝透着光,编织出清晰的茑萝纹,小小的五星叠叠掩映,有种冰河解冻,春水长流的烂漫。
女郎探头出来,双肘撑着窗台托住腮,一张嫩生生的芙蓉面。
“敢问二位,哪个是高阳郡王?”
武延基登时怒气全消,仓促又惊喜地啊了声,转头帮她找。
“三郎?”
武崇训避而不应,女郎等了片刻,没再追问。
帔子一把一把捞上去,米珠拼的双梅花戒指时隐时现,末了还是殿里有人召唤,她才依依不舍地关了窗子。
姐妹三个迤逦相随,提着裙子跟随宫女下楼,在御座前一列排开伏身,听头上女皇和张易之挤在一张软榻上说话。
“高阳郡王虽小些,自来是兄弟中的头脑,议亲当从他起头儿。”
大名鼎鼎的控鹤府府监张易之,吐字铿锵如金石,激荡起重重回音,女皇悠悠嗯了声,才要发话,有个怪腔怪调的声音忽然插口。
“嘎,来者何人?抬起头来。”
瑟瑟心里一紧,那声音高亢刺耳,分明冲着她来。
她不敢违令,握拳袖底,大着胆子往上首窥去。
张易之背后的通天神树上,站着一头五彩斑斓的巨鸟,半人高,鲜红的两翼收拢,蓝紫色尾羽星芒样散开,小小的黑眼珠子轻蔑地打量瑟瑟。
那副凌人的气魄,像是要叼了她飞天。
——这就是活的金刚鹦鹉?
瑟瑟咋舌,武周举国疯狂崇拜弥勒,大江南北的寺庙、富户争相以重金聘用高手,绘制《弥勒经变图》。画中的弥勒佛或站或坐,或俯瞰众生,姿态各异,但头顶总有神光万丈,脚下踏着金刚鹦鹉、仙鹤、白鹿、孔雀等等祥瑞。
仙鹤、白鹿就见得多了,却从未见过如此硕大花俏的鹦鹉。
只顾着琢磨,瑟瑟迟迟没有开口称颂,已是冒犯了天威,李仙蕙忙膝行挡在前面替她解释。
“圣人恕罪,小妹长于僻陋之所,耳目闭塞,不知宫中供奉祥瑞,听岔了鹦鹉话头,才斗胆直视天颜。”
说着,她扯了扯瑟瑟的衣袖,却没回应。
“御前失仪——”
张易之就这么笑着质问,“该当何罪?”
李仙蕙又惊又怕,但瑟瑟正赞叹地在脑中勾勒。
正大圆润,眼皮深重,虽已年近八十,眼珠子还是那样明亮灵活,重重金珠宝冠遮掩了白发——
啊,女皇竟生了张与弥勒一模一样的面孔!
“李四娘?”张易之又再提声喝问。
瑟瑟醒过神来忙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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