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市里,就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女子跟没头苍蝇一样,不知转到何处,周遭几个摊子支起炉子,又是卖炊饼又是卖馄饨,热气氤氲,地上的石板被来来往往的人踩多了,半是凹陷半是碎裂,一路坑坑洼洼。
何平安浑浑噩噩站到馄饨摊子前,她望到了这里的簪花巷子。
包馅料的老头招呼道:“小娘子,来一碗馄饨!热腾腾香喷喷,真材实料童叟无欺。”
何平安浑身上下摸钱,最后将一粒银子递过去:“不必找我了。”
老头愣了一下,擦手接过去,掂了掂,开玩笑道:“这都够买十碗馄饨,真不必找?”
何平安弯腰坐在小马扎上,说道:“那你给我上两碗,多放些馄饨。不必找了,我好些年没吃你家的馄饨,想这个味儿。”
老头看到她身上的绸缎料子,心想也是个不缺钱的主,真就上了两碗满满的馄饨。
何平安将一碗推到小桌子对面,三根筷子横放在碗沿上,这才捧着自己那碗。她这些天在顾家胃口不佳,吃起馄饨时却跟饿鬼投胎一样,不像是个及笄的女子,更像是个嘴馋的小孩。吃了一半,她抬头看着对面,隔着几个小马扎,才发现一个穿水青直裰的少年人在另一张桌上看她。
……
傍晚,簪花巷子里的小庙敲起钟,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巷子。
差点把人弄丢的成碧恨不能把眼珠子安在少奶奶身上,见她跟少爷安然无恙,念了声佛,狗腿子一样搬下小马凳,扶两个主子上马车。
“已经报官了,这帮人整日干些不正经的事,一旦得手,不在赌坊就在窑子里消遣。”成碧在外驾车,问起何平安可曾见过那些人的样貌。
何平安说回去了可以画给成碧看。
顾兰因在车里闭目养神,白日里赵老爷跟他讨价还价,他将匣子里剩下的一半金子给了过去,赵老爷犹嫌不够,当着他的面夸顾老爷大方,那言外之意是个傻子都能听懂。
有些人蠢不自知,仗着比别人多吃几口盐,多活几十年,还以为自己比别人多长了个脑子。
微微有些疲倦的少年揉按着自己额角的位置,马车颠簸了一下,一只金蚂蚱不知从哪蹦出来,哒的一声响,顾兰因才睁眼,一只手已经将小金蚂蚱捡起来了。
何平安先前将头上的头面摘了下来,就藏在他身后小柜子下面,这会子又戴回去,顾兰因瞥了眼她乱糟糟的头发,懒得说什么,原本漫着篱落香的马车里此刻是一股子寺庙里的檀香味,此外,还有一股馄饨的味道,他微微皱着眉,将车帘子掀开。
初春天黑的早,此时夕光暗淡,大路上零星有几个赶路人,沉秋在外面已经将马灯点上了,倦鸟归林,两侧田地冒寒烟,风吹在脸上,实在是冷。
两个人踏着夜色回去,顾兰因没有去周氏那边,白泷闻讯便到前院迎他,原本以为少奶奶不在,她低头拂平袖上的褶子,笑了笑,吩咐小丫鬟去厨下让厨娘烧灶准备晚膳。但到了门边上,看清了人,她笑容略有些僵硬。
回廊下,就见何平安一瘸一拐的,走路踉跄,顾兰因扶了她一把,顺便将手里的一只小金钗递给她,两人之间竟是分外的和睦。
第17章 第十七章
何平安回到自己原来的屋子里,屋里一尘不染,就连窗缝都没有积灰,她心凉透了,见四下无人,立马滚到床底下摸自己藏金锭的盒子。
摸了半天,何平安爬出来,脸色阴沉沉的,手上空空如也。
一般丫鬟若是打扫房间,找到这盒子定然会告诉宝娘,不然就是昧下了,可怜她这些天在周氏那处对此一无所知。
何平安扶着额,心想这一年忙忙碌碌,到头来都给她人作嫁衣裳,这口气她实在咽不下去。那天杀的狗东西要是不给点狠狠的教训,她就不叫何平安了。
瘫坐在罗汉床上的女子呆滞地瞧着珠灯,黑沉的眼似古井,一颗星子坠入其中,破开了表面上的平静。
送晚膳的丫鬟将蒸饼摆在她面前的矮几上,此外还有一碗牛肚,一碗黄豆熬的山药鸡,一碟银苗豆芽菜。
何平安全无胃口,强打起精神,询问小丫鬟:“宝娘这时候做什么?好久不见,叫她过来,我有好多话想跟她说。”
小丫鬟想了想,道:“宝娘姐姐这些天身子骨不好,多在屋里休息,我这就替奶奶叫她去。”
何平安看着她离开,起身稍稍捯饬了一下,将沾了灰尘的袄子脱下,随后拆了发髻,重新梳拢。她等了一会儿,那小丫鬟回来道:“宝娘姐姐说昨日脚崴了,疼的很,如今夜深,她还是明日再来见奶奶。”
何平安在梳妆台前坐着,借着眼前的铜镜,见小丫鬟盯着她目不转睛,便笑着朝她招了招手,柔声道:“今日我没有胃口,那一桌饭菜就赏你了,你先过来给我找件衣裳。”
小丫鬟替何平安找了件鲜艳衣裳,她穿在身上,笑盈盈道:“这一柜子的衣裳,不能全部穿遍,好些都是去年的旧衣裳了,你可有喜欢的?喜欢就拿回去穿。”
这小丫鬟进宅子不久,平日里跟着宝娘做事,虽知道少奶奶好性子,不想今日叫自己碰见了,又是吃的又是穿的,心里别提多高兴,见她不是哄自己,真就壮着胆子在柜子里挑了件藕荷色潞绸交领袄子,一条百蝶穿花百褶裙。
眉眼温柔的少女拣了个丁香色香囊予她,笑道:“你叫什么?我瞧你有些面生。”
“奴婢叫阿金。”
何平安说她名字取得好,坐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套她的话,诸如家里几个姊妹,平日都在院子里做些什么等等。那小丫鬟得了少奶奶的好处,将身边事说了一大半犹嫌少,不觉话头就扯到了宝娘身上。
“宝娘姐姐这些天什么事也不做,也不知谁惹了她,我们干活若是有一点不好,她劈头盖脸就骂过来,大家都有些怕她。”
“不过宝娘姐姐阔气是真阔气,先前奶奶不在,厨房那头便私自减了咱们院里的伙食,她自己拿了不少钱贴补,白泷姐姐知道后还提了一嘴,说……”小丫鬟吃着饭,到这里忽然就噎住了。
坐在上首听她说话的少女舀了一碗鸡汤给她,让她慢慢说,不着急。
小丫鬟受宠若惊,学着白泷说话,道:“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少奶奶呢!一个院子的丫鬟吃的比主子还好,不成体统。”
何平安笑道:“她真这样说?那后来你们又吃什么?”
“宝娘姐姐气的脸都黑了,不过钱是她自个儿出的,白泷姐姐也管不着她。”小丫鬟叹气,“但自那以后,宅子里人看见我们,都说咱们财大气粗,咱们二等、三等的丫鬟,月例皆扣了一半。”
何平安支着手,脸上笑容淡了些,她问道:“这屋里这么干净,我不在时是谁打扫的?”
“是七尺。”
“难怪……屋里这么干净。”
上一次她放了七尺,不想她这回又撞到自己枪口上,何平安闭了闭眼,心中无比烦躁,狠不能现在就一刀捅死这两人。
她揉乱头发,待阿金走了,一夜不曾好眠。
第二日,何平安起了个大早,与正要出门的顾兰因撞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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