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服的徭役少不代表没有,如今民间百姓主要服的役是差役。差役分很多种,其中怨气最大的就是衙前役。
官府征用乡村中的上等户担任衙前役来协助官府处理基层政务,划重点,无偿。
各个衙门的衙役都是衙前役被征调过来的,官府衙门不给他们发工资,他们要维持日常生活只能靠家里接济,所以这个衙前役一般人没资格接触,只有家底殷实的乡村上等户才需要服这个役,也只有家底殷实的上等户才服得起这个役。
有句话叫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说的就是和官员打交道的时候感觉比较好相处而底下的衙役小吏会各种刁难。
不知道基层衙役小吏过的是什么日子时的确会觉得那些刁难人的家伙很气人,知道之后就会觉得如果服役的是他他也成天黑着脸不好相处。
官府衙门不给服役人员发工资,可服役人员也要生活,于是只能靠刁难来往办事的人员来悄悄搞点钱来面前补贴家用。毕竟衙前役需要干的活儿挺多,基层政务又琐碎,如果一家有一个人过来服役,家中至少三个男丁都会被占住没法全身心务农。
本来花销就在变大,收入再减少就会入不敷出,不想办法弄钱补贴家用难道要他们全家去喝西北风?
不排除衙役小吏本身就不好相处的可能,但是各个衙门的“小鬼”难缠很大程度上要怪朝廷这个不合理的制度。
比死更可怕的是穷,人穷到一定程度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更过分的是,因为大部分服役的乡村上等户没有处理政务的经验,在最开始服役的办事容易出错,朝廷在实施衙前役制度的同时还制定了赔偿准则,所有因服役人员疏忽导致的公家损失必须由服役人员自掏腰包补上。
有损耗的差事多是长途运输或者是仓库管理之类的活儿,就和之前登州的榷盐法差不多,盐巴收上来后在仓库内造成的损耗都要由管理仓库的官吏来负责,所以官吏对这个差事痛恨异常。
当官的都受不了,寻常百姓更受不了。
朝廷设下这个规矩也不是毫无缘由,据说是当初官府运输货物的时候经常出现押送人员毁损官船的现象,管又管不住抓也抓不住,索性每次运货之前都要求催纲司详细列出官船航行时所需要钉板等部件的数量,?并把那些配件数量雕刻成印板以便后期核对。
船上多少东西多少配件都登记的清清楚楚,有缺的坏的都由押
送人员掏钱补上。
不管是怎么坏的,也不管有没有理由,反正就是朝廷不能有损失。
规矩出来后故意损毁押送官物的情况少了很多,同样也为后面服役的人员带来了无尽的麻烦。
仓储本身就有自然损耗,押运货物也有被山贼水匪劫道的可能,以前这些损耗报上去朝廷不予追究,新规矩出来后所有的损耗都得他们自掏腰包补上,他们哪儿来那么多钱?
不光白干还要倒贴钱,百姓没有怨气才怪。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活儿都没工钱,官府对负责特别难特别重要任务的衙役有奖赏,只要任务完成,奖赏还是挺丰厚的,只是再看看付出就会发现完全没有性价比,甚至拿了奖赏之后减去支出依旧是白干。
圆满完成任务都有被白嫖的可能,任务出问题没完成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服兵役可能一不小心把命丢在战场上,服差役可能一不小心把家底赔光,总结:最好哪个役都不要。
修改差役法不是老王先提出来的,最先有这个想法的是他们官家。
官家之前看到一封地方送上来的奏疏,说是偏远地方有个服役的百姓需要运送一项只有几文钱的货物需要步行千里到京城,一路上还要被各级官吏刁难,以至于离家一年多都没法返程。
别说官家大为震撼,这事儿放谁身上都得大为震撼。
几个极端例子不能当做常态,但也能看出差役对百姓的压榨,他们官家想要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不愿意再继续这么折腾人的役法,所以看到奏疏后立刻召集老王和其他新党成员开会看看这事儿要怎么办。
苏景殊不清楚那次商量出了什么结果,因为开会的时候他还在登州,甚至不知道朝廷有过这么个探讨。
但是仔细想想,又好像能想出点相关的事情。
好像是刚开始推行青苗法的时候京城那边发了条役法相关的草稿,说是朝廷还没定下来到底怎么搞,先颁布全国让各地基层官员都看看有没有别的意见。
州衙有许大人管着,他当时忙着上山下乡没怎么注意这事儿,后来也没再见京城提起过役法相关的东西也就一直没想起来。
这些天差事落到他身上于是特意去查了一下,这才发现原来不是京城没再提起过,而是他们的讨论一直局限于朝堂之上根本没走出京城。
关于役法的调整从条例司成立就开始吵,一直吵到条例司原地解散都没吵出结果,动静倒是没有提起青苗法时那么大,但却是一直都在吵从来没停过。
有建议扩大衙前役的服役范围让城里的百姓和乡村上等户一起服役的,有说官宦人家更容易接手也更擅长处理政务让官户跟着一起服衙役的,还有说让官户出钱给服役的乡村上等户发工资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就是他们说他们的,外面对他们的讨论毫无反应,以致于就算朝廷曾将草拟的新役法送到全国各地官衙征求意见也没收到几分回复。
地方官已读不回,青苗法的争论又
逐渐激烈(),??譎?????蝥虎?
膉???祲?虎N??()?[()]『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甚至都不记得曾经出过一条草拟新役法。
如今的役法对乡村上等户太不友好,富裕地方还好,乡村上等户足够多好些年才能轮到一次,那些本就贫穷没有多少上等户的地区隔两年就要去服一次役,要不了几次就得被折腾的家底赔光。
长此以往上等户越来越少,其他百姓看到这种情况也不敢轻易成为上等户,宁可贱卖田产也要避开这个天打雷劈的衙前役。
户等低只是家产少点,户等高那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啊。
乡村上等户苦衙前役久矣,仁宗年间韩琦韩相公就曾提过改役法的事情,当时是建议不再以乡为单位统计上等户,而是扩大到以县来统计上等户的数量,让县中最有钱的乡村上等户轮流充作衙前役。
服役时优先选择差役较少地区的上等户,尽量避免出现衙前役和其他差役都压到同一户人家头上的情况。
当时朝堂对这个改动都非常支持,对役法研究颇深的韩绛和蔡襄也顺势提出乡户五则法,通过资产评估将乡户分为五个等级以应对不同的重难差役,也就是如今的乡间五等户。
仁宗年间的一系列改革颇有成效,且在江南地区试行的效果非常好,但是依旧不能避免乡村上等户因为衙前役赔光家底的情况发生。
苏景殊以前知道衙前役不发工资,也知道衙前役待遇如何全看衙门官员有没有良心,但是没想到衙前役对乡村上等户的伤害那么大。
也侧面说明登州的大小衙门都不是黑心衙门,不然他也不会没注意到这个问题。
前不久提点开封府界公事赵子几将京畿一带募役法的试行情况汇报给官家,官家看到反馈才再次让司农寺进一步落实役法的改动,光役法的变动已经让人头大,再在民间搞军事动员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
敌军真的兵临城下了他们这么干还可以理解,现在他们又没在军事上落下风,至于这么火急火燎的折腾百姓吗?
总不能真是为了民间治安。
不可能,肯定不可能。
那个上奏说民间治安越来越差的家伙也是,他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开心了,把老王带歪了谁负责?
苏景殊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奋笔疾书,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从来都是他们老王把别人带歪,断没有别人把老王带歪的可能。
有猫腻,再想想。
小小苏慎重的回想最近发生的事情,不太确定的问道,“胡兄,前段时间上奏说民间治安越来越差的是不是赵子几?”
胡宗愈抬起头,“好像是他。”
小小苏:……
提点开封府界公事赵子几,新党的重要成员之一,先前负责在京畿一带试行募役法的就是他,试行之后把情况汇总出来呈给官家的也是他,最近和他一起忙活改进募役法的还是他。
不是,大兄弟你到底哪边儿的啊?
苏景殊放下笔靠在椅背上,两眼放空甚是安详。
不能怪他胡思乱想,如果上奏挑事儿的是赵子几,那他合理怀疑这事儿是老王在自导自演。
先让赵子几上个折子挑动朝臣情绪,然后借机表示治安有问题他身为宰辅之臣责无旁贷,就坡下驴开始推行他这所谓的保甲条例,到最后还能辩解不是他主动找事儿,而是民间出现问题不得不去解决。
逻辑非常丝滑。
就算大伙儿反应过来最开始事情是新党成员挑起来的也没啥用,他们已经挨过骂了反对派还想怎样?
之前是直接和官家单线联系,只要官家同意其他人说什么都当耳旁风,这次好歹预警了一下,不光把前两年的成果全都拎出来让满朝文武看看还提前把骂给挨了,接下来再反对未免太不讲礼貌。
问题是,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连他都瞒着?老王你不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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