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畴接过来后,便再次握着希锦的手,走上了那金阶。
希锦其实不太懂,她觉得这个仪式似乎不对,她不该走上去,应该跪在下面,因为她以后按理是皇后,皇后也是臣,应该跪在下面。
可阿畴领着她的手,她也没挣扎,反正就顺势上去了。
金阶下的百官似乎感觉到了,大家低着头,暗地里眼神快速交流,面上也出现异样。
不过这些只是风平浪静湖面下隐藏着的暗流,
并没激起任何波澜。
毕竟,这殿堂之上是林立的羽林军,大内高手六大带御器械中的四位全都侍在一旁。
文官们口中的家法礼法在权利的交替和倾轧中,是如此孱弱单薄。
即将执掌天下的年轻储君显然也并不在意他们心中所想。
他生得足够俊美绝艳,着了那象征着尊贵的袍服,牵着自己妻子的手,往前走,迈过那黄色帘幕,径自登上了那无人能及的宝座。
希锦有些恍惚,也有些不知所措。
她茫然地看下去,才知她已经站在了金銮之巅。
下面百官都已经齐刷刷地跪下,两排持剑羽林军也都单膝跪地,训练有素,威武肃穆,却足够恭敛。
再之后,便听到众人一起高呼千岁,皇太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那呼声排山倒海一般,自壮美华丽的宫殿飞出,响彻宫廷,直入云霄。
这一刻,指尖便有种难言的酥麻和激动,如电一般蹿过全身,让她心尖都在颤抖。
她要当皇后了啊……
希锦以为一切就此结束,接下来可以松口气。
不过她到底是对这皇家的繁琐礼仪不够了解,在那殿上享受了文武百官的恭拜后,希锦作为“储君妇”,被引领着离开那大殿。
她迈步离开时,侧首看了眼阿畴。
这段日子他不在,她其实是惶恐的,忐忑的,就那么牵肠挂肚,生怕他出什么意外。
怕他出了意外自己母子无依无靠,也怕他出了意外这件事本身。
她心疼他。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平安归来。
此时的他,金涂银的簪笔微往前倾斜,光华柔润内敛的水晶珠衬得那如玉面庞矜贵雍容,幽深的眉眼有几分莫测的深沉。
此时的他熟悉又陌生。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不合时宜。
他却抬起手,在那宽袍大袖下的手轻拢住她的,之后薄唇轻动,低声道:“放心。”
只是两个字而已,清沉地滑入她的耳中,也让她的心安稳下来。
他说安心,那她安心便是。
于是她便在礼直官的导引下,一步步走下台阶。
出了金殿后,希锦被服侍着上了平头辇,在羽林军的护卫下,浩浩荡荡绕过崇政殿,路经殿中省、宣徽院和国史殿,径自抵达了位于内香药库西侧阿畴的寝宫。
那里已经布置妥当,警卫森严。
不过显然这里也已经被收拾妥当了,有宫娥簇拥着希锦,伺候希锦沐浴更衣,之后便有内侍领了芒儿过来。
看到芒儿那一刻,希锦心底的激动几乎瞬间迸出,她一下子抱住了芒儿,抱得特别紧。
当皇上了,当皇后了,当皇太孙了。
不过她只是在心里这么疯狂尖叫,这些话被她死死压在心里。
她抱紧了芒儿,将脸埋在他的衣襟间,绽开一个无法控制的笑,之后深吸口
气,恢复了勉强维持的平静,放开了芒儿。
她捧着芒儿的脸,和幼小的他对视。
芒儿的眼睛清澈稚气,有些纳闷地看着希锦。
希锦:“芒儿,今天发生了许多事,等回头你爹爹会给你讲,现在你不要多想。”
芒儿:“娘,我没多想啊。”
哦……
希锦点头:“那就好,我们安分在这寝宫中,等等,我们等着好消息。”
芒儿猛点头:“嗯嗯,我明白!”
希锦便觉有些没意思,这小人儿怎么也不害怕,也不振奋,她需要以一种含蓄的方式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疯狂的欢喜发泄出来。
他这么平静,倒是仿佛她这做娘的不淡定。
芒儿仰着脸,他看出自己娘亲的失望,想了想,道:“娘,你不高兴吗?”
希锦压平了唇角,严肃地道:“一般般吧。”
芒儿有些意外,他歪着脑袋打量她,就困惑的样子。
希锦便领着他的手:“好了好了,不说了,不早了,我们早点歇息。”
真没意思,这什么孩子,连激动一下都不会吗?
看样子,阿畴不会过来睡了。
老皇帝死了,皇帝的死叫驾崩,这驾崩自然和寻常人家不同。
他死了,涉及到各种礼仪,还有新皇登基等,估计有很多事要办,阿畴怕不是整夜不睡觉地忙。
芒儿道:“那我的书呢,我今天不读书了吗?”
希锦无奈地看他:“这会儿还读什么书?”
芒儿:“娘之前不是说,要日日苦读不可懈怠吗?”
希锦:“……”
她真是不想搭理这无趣的孩子啊,怎么就这么一个孩子,真怀疑将来他的妻子得多无奈啊!
不过很快她又觉得,阿畴也很无趣,父子二人真是仿佛不同,但异曲同工。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略用了些膳食,便让芒儿跟随内侍去一旁侧殿歇息,她自己则由宫娥服侍着先歇了。
说是歇下,可躺在那里,哪睡得着呢。
住在皇太孙府,因那里距离闹市不远,街市上叫卖之声都能隐隐听到,便是夜间时候,也能听到笙箫之声。
不过现在在这深宫中,竟是鸦雀无声,万籁俱寂,只有那漏壶发出很轻微的声响,规律而无趣。
她难免多想了,想阿畴,想皇位,想她今日登上那宝座,和阿畴并肩而立俯瞰群臣的感觉。
那群臣可都是执了玉笏,着了冠服的,这不是寻常时候,这是皇家礼仪,是百官在她面前俯首。
她深吸口气,压抑下那无法抑制的激动。
之后,她便突然想起来那老官家。
老官家竟然死了。
当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她便难过起来。
其实她明白,阿畴的父母因为官家死的,阿畴之所以流落在外遭遇困苦也是因为官家的昏庸,阿畴心里是怨怪官家的。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官家至少在她认识他的这段日子扮演了一个还算慈爱的翁翁。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一个对自己表现出慈爱的老人没了,再也见不着了,总归难过。
不过很快,她想起阿畴,便心疼起来,不知道他心里什么滋味,难过还是痛快了?
估计终究心绪复杂吧。
这让她想抱抱他。
这时候,外面却突然响起云板之声,那声音尖锐刺耳,连响四声。
希锦心中不免生疑。
她知道报丧时,是要敲那云板的,四声,这是有人去世了。
当年她爹她娘去世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但是那老官家明显已经没了,不是现在没的,结果现在才报丧,这里面必然有些缘由的。
可……
她暗下惊疑,让自己不要去想了,想多了也没用。
历代帝位之争,都是凶险至极,反正她家阿畴赢了就是赢了,至于具体怎么回事,管他呢!
这云板响过之后,外面动静便打起来,外面响起了哭丧声,一时之间,原本万籁俱寂的宫廷瞬间被许多的哭嚎淹没,就好像那些人突然从地缝里钻出来了,一下子会发出声响了。
她的寝宫外也响起来声音,好像是女官来了?
她当即掩面,也作势发出哭声,呜呜咽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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