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喝药吧。”
谈栩然温柔的看着他,她的眸色像一杯上好茶汤,那是一种曼妙的琥珀色,似乎封存了许多不可言说的秘密。
这样美而顺从的妻,逼得陈舍微生出一分愧疚来。
他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就见谈栩然把药搁到了小几上,有些为难的道:“前个去抓药,说是有味药材入了冬要涨价,今这一小碗,要小一钱银子呢。”
陈舍微最不耐烦听缺钱少银的事,皱了眉道:“我这身子就靠药吊着,不吃药能怎么办?!”
谈栩然似乎被他数落的说不出话来,鬼鬼祟祟的起身捧着茶桌的一个小罐往里头去了。
“什么东西?”陈舍微问。
“啊,”谈栩然似有些慌乱,强作镇定道:“年节快到了,我给阿绛买了一点蜜果子。”
“倒有钱买这些贪她的嘴!”陈舍微心中愈发厌恶,自觉更要珍重保养好身子,端起药碗一气喝尽了,觉得嘴里毛刺刺的,皱眉道:“药渣没滤干净?”
“许是。”谈栩然坐回榻边的圆凳上,把玩着手心的帕子,漫不经心的说。
陈舍微不满她的态度,却也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而暂时忍下。
“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他极尽柔和的说,抚了抚自己身侧几寸空隙。
“我怕挤着六郎,六郎要吩咐什么,说罢。”谈栩然抚了抚衣裙,施施然在圆凳上坐下。
“我如此残躯,实在不愿耽误你此生。家中又被我拖累至此,害得你连陪嫁丫头都卖掉了。”
谈栩然似乎是听得感慨,纤长的脖颈低垂着,摇首时耳上那一对已然黯淡的鎏金小鸟轻晃,看着仍有几分灵动。
“没关系,我会把阿巧买回来的。”
她说得笃定,换来陈舍微一声轻哼,“若你还是陈家妇,被我病体拖累,谈何容易呢?”
“六郎是要与我和离?”她抬起头,表情平静无波,仿佛在跟陈舍微对戏词。
“只是为你的前程,咳咳。”他嘴里不大舒服,道:“弄碗清茶来漱漱口。”
谈栩然依言出去,还叮嘱道:“我去去就来,六郎可别吃那蜜果子。”
“我是傻子不成!?”陈舍微下意识回嘴,却觉谈栩然似有欲盖弥彰之嫌,待房门一掩上,就下了榻往后头的橱柜里寻去。
一掀开罐盖,只见一沓暗红润油的肉干搁在里头,甜酱香气扑鼻而来。
陈舍微暗骂一句,“这贱妇!倒有银钱买肉脯!平日里更不知如何偷吃!”
他恨极了,抓起几片嚼吃,越嚼越觉紧实醇厚,唇齿留香,还微微的有些发甜,大约是用了些糖。
正吃着,就听见谈栩然的声音传来,“甘嫂子,你等等,我问问郎君的意思。”
她推门而入,陈舍微更怒,道:“蜜果子!?你倒说说这是什么蜜……
他没能说完自己想说的话,透气渐渐变得费力起来,每喘一口气,胸腔中如寒风过狭道,呼呼作响。
陈舍微倒在地上整个人弓着背好似一粒煮熟的虾子,空气无处不在,却又偏偏从他周围抽离。
只听见谈栩然惊慌大叫,甘嫂子也冲了进来,就见陈舍微已经面皮红紫,眼珠爆突,瞧着颇为可怖。
谈栩然正跌坐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
“六郎啊,你,你怎么这样糊涂啊!你自幼不可食蜂蜜,一吃就会气喘憋闷,犹如毒药。这蜜汁肉脯自然是用了蜜的啊!”
甘嫂子见状也是无措,忙去寻她男人。
屋里只剩下这夫妻二人,顿时雷雨收声,天晴虹现。
谈栩然惬意的深深吸气,莲步轻移,用足尖将陈舍微挑到正面,然后一脚踩在他胸口。
谈栩然毫不畏惧的盯着这双濒死之眼,像是在教训一个小娃娃,抿了唇笑道:“贪嘴,不好。”
这四个字说完,陈舍微已经不动弹了,只是眼还瞪着,死不瞑目。
若不是想着旁人发现又要解释,谈栩然都懒得帮他合眼。
前世今日,陈舍微苦口婆心的劝她再嫁,为得不过是一笔卖身钱。
卖身为女的嫁妆,卖身为夫的命数。
谈栩然含泪答应了,没想到红轿一顶,并不是抬她去做正房夫人的,也不是做偏房小妾,而是进了青楼。
是啊,做好人家的妻妾,给的再多彩礼,又怎么比得过青楼的一张死契值钱呢?
谈栩然死时,陈舍微还未死,听说他寻得一位名医,病情大有起色,且已再娶。
谈栩然大恨而终,再度醒来,却又重回这年。
前世你送我入娼门,今生我送你下地狱,一报还一报。
宅院里空落落的无人,死人静悄悄的,无息无声。
甘嫂子的男人在屋外瞧了眼,问清了缘故道:“他也不是孩子了,既知道那是蜜渍的,恐是自己要寻死,省得拖累你们母女,算条汉子吧。”
甘力将陈舍微搬到榻上,见谈栩然可怜滴滴的去抚弄他胸前被攥皱的衣裳,想着她眼下大约也没心思说赁房子的事了,就道:“咱们都是隔壁邻居。”
虽然陈舍微眼高于顶,一贯是看不上他们的,可人都死了,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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