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巧做些细致活挺好,就是一双小脚颇为不便,有时候见她追着陈绛跑都觉得脚疼, 吴燕子倒是没裹脚,跑进跑出的倒便利。
想到这, 陈舍微就道:“那就到我这来吧。你问问她愿不愿。”
阿巧听的这句, 在回廊上转过身来, 就见吴缸面上惊喜,瞧她回身,也朝这边看了一眼。
阿巧又一拧身,有些不乐意了,低骂道:“没规矩的粗汉。”
吴缸把这消息往家中一送,那也是人人高兴。
何氏眼珠子转了转,忽一拍手,道:“老三这回是真机灵了,旁人不晓得燕子清白,可六少晓得啊!送到他身边去正正好,说不准,过些时候真就成镇上的夫人了!”
她说完觉得自己有趣,‘咯咯咯’的笑一阵。
吴缸冷冷看她,道:“把你这臭嘴给我闭上。”
他虽不爱说话,可对家中兄嫂该有的敬重都有,这话说得众人都是一愣。
吴缸一个个看过去,连吴老娘也不放过,一字一顿,清清楚楚的:“燕子去是清清白白做活的,不是做小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却不是人人都是一样的心思。
便是王吉听说吴缸要把吴燕子送到这来做活,想起她圆脸圆眼睛小鼻头的模样,忽然觉得嘴里这腌桃子忒酸了些,撇了剩下半个吃不下,道:“怎么着,嫌房里人少了?”
陈舍微正对账,没回过味来,半晌跳起来给了王吉一个脑嘣,着急忙慌的说:“你少胡说八道!叫我夫人听去了不得了!”
王吉心里松快下来,又捡起腌桃咬一口,笑道:“怎么了?你夫人瞧着是个贤惠的啊。”
这腌桃是陈舍微自家做的,外头寻不见的滋味,用的酸梅和去籽切片的酸橙,泡进放凉的熟水里。
桃儿就是市面上顶便宜的那种,青青红红,硬硬小小,搓掉了细绒绒的毛,用牙签扎了满身小孔,浸在这酸汁糖水里半日,因是夏日怕坏了,陈舍微还买了干净的冰块倒进酸汁里,腌上半日就成了。
王吉多嚼几下,滋味尽出,回甘极清冽,倒是撇不开手了,嘴里还嚼着一个,手里又去拈一个。
陈舍微摆摆手,道:“这同贤不贤惠没有关系。”
“那同什么有关系?”王吉明明瞥见回廊上有个人影往这边来了,偏要问陈舍微。
“同我自己有关系。”陈舍微皱皱眉,道:“真是奇怪,男人花不花心同女人贤惠不贤惠有什么干系?女人悍妒,男人偷着嫖妓,女人贤淑,男人明着养小。多的是又嫖又养的,自己这德性,家中有好妻,却嫌不够,弱水三千,拿桶去打。还反过来用贤惠大度来压制女人天然而生的嫉恨心,我觉得不对。”
陈舍微都没怎么想,便放言高论,一席话如清风般卷到回廊上。
王吉只觉得自己听了一番教训,想了想,道:“你莫不是女人托生的?”
陈舍微翻个白眼,道:“谁知自己是男人女人托生还是猪狗鸟兔转世?我只晓得自己是女人生的!”
王吉再一看,谈栩然依旧缓步而来,仿佛没听见似的。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暗自道,‘竟是清泉配坚冰,不知是清泉融了坚冰,还是坚冰冻了清泉?’
亏得他这把年岁还未做亲,却在这感慨起人家夫妻间的关系了。
王吉自嘲的摇摇头,忽然有点期待起吴燕子的到来了。
吴燕子来陈家,拣了最热的日子。
驴车摇摇晃晃,吴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吴燕子晕晕乎乎,其实没怎么听清,只觉得眼前猩红一片,日头热辣辣的,闭了眼睛也躲不过。
陈家如今的门槛可不高,就一个郭果儿跑进跑出的,也没个正经守门的。
可吴燕子一脚迈进来,两腿直打颤,忽觉天旋地转,昏栽在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凉凉风在挠她的痒,冰丝丝的甜水一点点的渗进她嘴里,沁进喉里。
“啊。”吴燕子轻轻呵出一口气,觉得灵窍都通透了。
她睁眼瞧见一张嫩嫩的,可爱的脸孔,脸孔之上的眼睛却有着超乎年龄的美态,眼睛又大,眼睫又密,乌瞳又黑,眼尾还飞翘。
见她醒了,这双眸子倏忽瞪大,女孩转脸朝边上道:“阿娘,她醒了。”
吴燕子顺着这声‘阿娘’看去,就见一个穿着轻纱衫子的女人端坐在圆桌旁。
薄紫云霞拢在她周身,就像落了一日的雨,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忽然云散雨收,露出天边际那一点晕染的紫。
吴燕子在谈栩然身边跟了很久之后,才知这颜色叫做‘风信’。
衫子的颜色这样好看,却也只是陪衬。
那女人有双温凉的慈悲美目,只见她微微一笑,凉风自身后的小窗吹进来,花影绿荫拂动,卷着香气打到吴燕子面上,令她不自觉眯起双眼,似乎是在柔和的呵斥她不该这样直勾勾的盯着看。
吴燕子从躺椅上翻下来,一时浑身无力,趴跪在地上,嚅嗫道:“少夫人。”
知道她骤然离家,心中畏惧,谈栩然忙扶了她,道:“身子还软就歇着吧。”
吴燕子素来体健,已经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摇摇头,站直了身子,又塌下去一点。
谈栩然见陈绛绕着吴燕子左看看右瞧瞧,也是好笑,就道:“那你喝了这碗绿豆汤就带着小姐出去玩吧。”
吴家自然也煮绿豆,不过放的是盐。
吴燕子头回喝放了冰糖和薄荷叶的绿豆汤,越喝眼睛睁得越大,像只吃惊不已的圆脸猫。
陈绛见她‘咕咚咕咚’仰脖就把一大碗的绿豆汤喝了下去,看着她乱糟糟的辫发歪头想,‘原来女孩也能这样喝东西。’
吴燕子来时是午后,昏昏睡睡,已经晚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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