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曦照忍住笑,冲她招手:“没关系,师姐。你快回来,我有点怕,你来陪陪我。”
屋内大概被小贼洗劫过,能用的东西早已不见,但进来堂屋,就能看到一座一米多宽的供桌,倒是好生安放在原处。
沈曦照视线向下,看到供桌下方,有数条深沉的黑褐色,一路蔓延出去。
这大概就是当初那头屠村杀手,被她“母亲”斩杀、并暂时藏在供桌下的人形魔,留下的最后痕迹了。
歪歪扭扭的线条触目惊心,能看出留下陈旧血迹之人,临死之际的极度绝望。
残存的指痕浸透鲜血,留下一路挣扎爬行的痕迹。沈曦照弯腰,用手比了比,学了下五指紧扣地面、指甲盖被掀翻的模样,瞬间,便能清晰想象出对方承受的极致痛苦。
小贼们没敢动这供桌,估计是觉得不详。
江思雨已经过来,也在凝视着供桌出神,笑意微弱:“我原还想,在这里呆一段时日。原来已经不能住人了。”
数十年岁月,就在这怅然的一句感慨中流失。
沈曦照抬眼,这个事实对江思雨来说,大概是比较沉重的打击。
毕竟她都已经决意离开宗门,但原以为可以暂时收留她的家,也早在十几年前便不复存在。
天下之大,她毫无容身之地。
“我去给我娘上坟,”江思雨疲倦阖眼,脸色苍白如纸,她沉在黑暗里,连眉眼都像白纸,如同一尊久未见过阳光的冰冷石像,“师妹就先待在这儿吧。”
沈曦照扯了下链子,制止她脚步:“师姐,去之前,我想把剑穗给你,这样你娘也可以见到了。”
江思雨犹豫一瞬。
沈曦照:“我只要打开芥子囊,取出东西,保证不做坏。”
江思雨确实太累了,没心气纠缠,也没力气再去揣摩,师妹这些话下蕴藏的深意。胸口被捅出一个大洞,她的情绪也从伤口漏了出去,只有空洞的风在里面呼啸。
她凝视着这张脸,师妹满怀期待,纯粹为送她礼物而欢喜,她实在不忍拂情。
手指微颤,迟迟下不定决心。大脑在劝说自己,不要相信她的任何话,受的教训还不够吗?一次侥幸没被杀死,难道还天真可笑地,再期待一次奇迹吗?
类似的话,在江思雨脑海内重复了无数遍,手还是遵循自己的想法,去慢慢解开链子。
沈曦照顺利摸到芥子囊。
师妹对她露出轻柔笑意。
变故骤生。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冷白剑气骤然上扬,冰冷威严,沉重压迫感如泰山压顶,将江思雨笼罩在内,蓄势待发。
江思雨直不起腰,她仰头,怔怔盯着这道锋锐无匹的剑光,在大能的强劲威压下,浑身控制不住战栗。
这大概是人在面对危险时的本能。
是.....师尊给师妹护身的剑气。
江思雨毫不意外,想
叹气,又叹不出来,想笑,努力半晌,只扯出一个难看的苦笑来。她垂着眼,看向师妹,眼神黯淡,笑容苦涩,带着好笑和自嘲。
她哑声问:“我应该说点遗言吗?”
她的身体彻底失去力气,最后撑着的那口气,茫茫然,找不到方向,正如江思雨此刻的心情。
心脏和大脑空空落落,不甘怨憎痛恨之类的情绪,都太强烈,江思雨没有力气。
她只觉得累。很累,筋疲力尽,倦意由内到外,一寸寸侵袭她的血肉,让她连苟且偷生的人之本能,都提不起劲儿。
她早该死了,十几年前就该死了。
沈曦照轻声道:“不用。”
江思雨安静点头,没再说话,也不为自己求情辩驳。她踩着那道被岁月腐蚀的血痕,像个被斩去操纵线的木偶,沉默、死寂地望着近在迟尺的冷白剑光。
不闪不避地等待她的末日。
锋锐的剑芒速度极快,一闪即逝。气势磅礴,蕴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血花迸溅。
江思雨骤然睁大眼眸,不可置信,喉咙哽咽。
身体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然前扑过去,搂住她的身体,失声高喊:“曦曦!”
师妹的笑容纯净明媚,她轻轻拂过她的眼眸,手指温暖,带走了彻骨寒意。江思雨睫羽颤动,眼皮不自觉顺着她的力道闭合。
温热泪水涌了出来。
她听见她的嗓音带笑,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师姐,开心点。”
瑰丽、诱人的血。
顺着沈曦照胸口溢出。
“师姐,剑穗送给你呀~”
她帮她拭去了泪水,又抬手。那鲜艳的剑穗攥在指间,她没力气了,剑穗拿得晃晃悠悠,一晃,又一晃。
流苏被血浸透,炽烈生动的颜色,深深镌刻在江思雨视网膜上,烙印下小小的、模糊的图形,如烈日般烧灼。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次梦魇制造的梦境,似乎更逼真,也更有针对性。任务牵在其中,模模糊糊,半真半假,很难分清。
任务的恶意同样有在加重。
回到温暖的床上,沈曦照懒洋洋躺着,浑身乏力,没有立即睁眼。
倘若江思雨直接死在梦里,沈曦照失去一个任务目标,她的任务就宣告彻底失败。
如果剑穗被毁掉,她后续的任务失去关键物品,或许同样无法继续。
任务已经不仅仅是辅助她完成主线,还有很多误导项,恶意相当直白地暴露出来,静待沈曦照选择了。
外面并不安宁,静谧夜色被完全扰乱,沈曦照从思绪中回神,听到吵闹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魅魔那边起火了!”
“听说死了好几个魅魔,但已经检查过了,里面没发现莉莉丝的身影。”
“是莉莉丝放的火?那些可都是她的同族啊,她杀自己的同族做什么?疯了不成!”
“谁知道
呢(),火势是阵法引来的?()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总不能魔族的魅魔,也会我们人族的阵法吧。”
“你是说......咱们人族内部有内鬼?”
“显而易见。”
“那梦魇是不是跟她们一伙的?那边一有动静,咱们少宗主和大师姐,都被梦魇强行拉进梦境里了。”
众人早已习惯按师姐的指示行事,如今突然没了主心骨,简直焦头烂额,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虽说这一行人,都是年轻一辈中的精英、同辈中的佼佼者,但凌青剑宗这些弟子,确实像温室里的花朵,被前辈和大师姐的羽翼所庇护,从未经历过真正的风雨洗礼。
宗内前辈们对众人寄予厚望,处处无微不至关怀。几十年如一日的悉心呵护,早已成了习惯。
她们将弟子们捧在手心,看着她们一步步成长,又怎能轻易将她们送入未知的险境?
即使明知剑修的剑,需要在战斗中饱饮鲜血,才能更加锋利无匹,却迟迟不愿松开剑鞘,让年轻剑修们以自己、乃至敌人的血来磨砺剑锋。
连铁血历练都成了郊游,前辈们始终无法狠下心来彻底放手。
此刻瞧着她们混乱的模样,沈曦照大概能体会到,母亲那无奈的眼神下,蕴藏的恨铁不成刚的寓意了。
什么时候,她们才能真正独当一面?
任务文字悄然闪烁,耳旁浪潮声骤然震鸣,命盘发出急促嗡鸣。加上外面的骚乱,一切都在持续地提醒、催促沈曦照。
先别想劳什子的梦境内容,也别去管大师姐和同门了,赶紧起来收拾局面,该去带回她那头不听话的魅魔了。
可当她从沉思中清醒,正要起身,耳尖突然一热,紧跟着传来刺痛。
“我的少宗主,您终于醒了。您要是再不醒,我都以为您醒不来了呢。”
沈曦照手撑着床单,姿势仿佛被钉住,另一只手僵滞在半空,被人从身后凶狠地捏住指尖。
像是被什么猛兽一口咬住。
她缓慢扭头,朝身旁看去。
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心安理得入睡、找梦魇寻求刺激前,还做了什么缺德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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